第一百天。身体沉重得如同被浇筑进混凝土里,纹丝不动。只有眼皮能勉强掀开一道缝,视野里是病房天花板上惨白的光晕,边缘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晃动的毛玻璃。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浓烈得近乎辛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针。
“微微……”温热的掌心包裹住我垂在床边、毫无知觉的手。顾承泽的声音低哑,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每一个音节都浸泡在浓稠的、足以溺毙任何人的悔恨里。他俯下身,那张曾经让我神魂颠倒的英俊脸庞凑近,距离近到我甚至能看清他眼底精心描摹的红血丝。“第一百天了
第一百天。身体沉重得如同被浇筑进混凝土里,纹丝不动。只有眼皮能勉强掀开一道缝,视野里是病房天花板上惨白的光晕,边缘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晃动的毛玻璃。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浓烈得近乎辛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针。
“微微……”温热的掌心包裹住我垂在床边、毫无知觉的手。顾承泽的声音低哑,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每一个音节都浸泡在浓稠的、足以溺毙任何人的悔恨里。他俯下身,那张曾经让我神魂颠倒的英俊脸庞凑近,距离近到我甚至能看清他眼底精心描摹的红血丝。“第一百天了……是我该死,是我混蛋!那天……那天如果不是我非要带你去那个该死的观景台……”他像是说不下去,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破碎不堪,“你骂我,你打我,怎样都好……只要你醒过来……”
他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喷在我毫无知觉的脸颊上。多么完美的表演。如果不是那根被死死掐进掌心的指甲,几乎要穿透皮肉,带来一丝尖锐却遥远的刺痛,我或许会再次沉沦在这片虚假的温柔海里。这点微末的痛楚,是我囚笼里唯一真实的坐标,提醒着我这具活死人的躯壳尚未彻底腐朽,提醒我刻骨的恨意仍在血液里奔流咆哮。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顾承泽的身体瞬间僵硬,那沉溺在悲痛中的深情面具裂开一道缝隙。他直起身,飞快地瞥了一眼我毫无反应的脸,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松开我的手,动作带着一种急于摆脱某种肮脏累赘的仓促。
他背过身去接电话,声音压得极低,却精准地穿过那层笼罩着我的麻木屏障,钻进我的耳朵。
“喂?宝宝……”那刻意放柔的语调,带着腻人的甜意,与刚才的沉痛判若两人,“嗯,在陪着她……乖,知道,委屈你了……再忍忍,很快了……她撑不了多久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无法动弹的神经末梢。他侧对着我,窗外的光线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此刻却显得无比狰狞。他一边低语着安抚情人的蜜语,一边却顺手拿起床头柜上那杯艳如血浆的红酒。杯壁上还残留着他清晰的指印。
他漫不经心地将沾着红酒的指尖伸过来,轻轻擦拭我的眼角。冰凉的液体混着浓烈的酒气,顺着我僵硬的皮肤滑落,留下一道粘腻湿冷的痕迹,如同爬行类动物留下的毒涎。他像是在擦拭一件蒙尘的旧物,动作敷衍而冷漠。
“看,又哭了……”他对着话筒轻笑,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得意,“放心,她什么都不知道。一个活死人罢了。”
电话挂断。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股浓烈到呛人的甜腻香水味。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炫耀般的节奏。是苏晚。
“承泽哥!”娇嗲的声音响起,苏晚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扑进了顾承泽怀里,双臂蛇一样缠上他的脖颈,丰满的身体紧紧贴着他,仰起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索吻。顾承泽没有半分犹豫,低头热烈地回应。唇齿纠缠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像毒蛇在枯叶上爬行。我被迫“观看”着这幕令人作呕的亲热戏码,灵魂在无声的牢笼里发出凄厉的嘶嚎。
“讨厌……一股消毒水味儿……”苏晚喘息着推开他一点,染着鲜红豆蔻的手指嫌弃地在自己鼻尖前扇了扇风。随即,她的目光转向病床上的我,那双精心描绘过的杏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毒蛇般阴冷的恶意和贪婪。她款款走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如同欣赏一件即将被丢弃的垃圾。带着凉意的指尖抚过我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情人,话语却淬着剧毒:“承泽哥,你看她……这副样子,真是可怜。她怎么还不死呢?占着位置,多碍事啊。”
她的声音甜蜜又残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片,在死寂的病房里反复切割。顾承泽走过来,从后面拥住她,下巴亲昵地搁在她颈窝里,目光也落在我身上,如同评估一件物品的残值。他眼中仅存的那点虚伪的温情彻底褪去,只剩下赤裸裸的冰冷算计。
“快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医生今天暗示过,她的脏器衰竭很快。也许……就在这几天。”他顿了顿,像是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心,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再推她一把?”
苏晚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带着兴奋的战栗。她猛地转过身,双手捧住顾承泽的脸,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真的?承泽哥,我们……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顾太太的位置……”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顾承泽安抚地拍拍她的背,眼神却越过她的肩膀,牢牢锁定在我脸上。那目光像冰锥,试图刺穿我空洞的眼眸,探测里面是否还残存一丝意识。他推开苏晚,一步一步走到我的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他俯下身,那张曾让我痴迷的脸庞不断放大,最终停在一个极其暧昧又极其残忍的距离。他的气息拂过我的皮肤,带着红酒的微醺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胜利者的怜悯。
“微微,”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音,带着一种虚伪的温柔,如同情人间的呓语,“别怕……我知道你很痛,很辛苦……很快就不痛了……”
他温热的唇,带着红酒的微涩,轻轻印在我冰冷的额头上。那个吻,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却重逾千钧,带着死亡的冰冷触感。像一场提前举行的葬礼上,最后覆盖棺木的那一捧土。
就是现在!
被褥下,我紧贴大腿外侧的皮肤上,一枚微型录音笔的指示灯,在绝对黑暗的掩护下,无声地亮了一下,又迅速熄灭。微不可察的电流震动感传来,第一百次。顾承泽自以为隐秘的谋杀计划,从“脏器衰竭”、“推一把”,到此刻这“安抚”的吻别,每一个字,每一次呼吸,都像最清晰的诅咒,被这只冰冷的金属小盒子,贪婪地、忠实地吞噬殆尽。
一百次。每一次的低声密谋,每一次的恶毒诅咒,每一次的死亡宣告……这具活棺材里唯一的观众,早已将这些罪证一一归档。
顾承泽直起身,似乎很满意自己刚才那番“深情告别”。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西装袖口,动作恢复了惯有的矜贵优雅,仿佛刚才那个讨论如何谋杀发妻的男人只是幻觉。
“走吧,晚晚,”他揽过苏晚的腰,声音带着尘埃落定后的轻松,“让微微好好休息。我们……也该去准备婚礼的细节了。”他语气温柔,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喜事。
苏晚依偎在他怀里,回头又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混杂着胜利的得意和一丝对将死之物的怜悯,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是啊,微微姐,你安心地……睡吧。我和承泽哥,会很幸福的。”她刻意加重了“睡”字的尾音,带着一种甜蜜的残忍。
高跟鞋的声音和男人沉稳的皮鞋声交织着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浓重得化不开的香水味,与消毒水的气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反差。病房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最后的审判落锤。
绝对的死寂重新降临,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被褥之下,无人可见的地方,我的左手食指,那根被医生判定为“完全失去神经反射”的手指,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如同蝴蝶振翅,却耗尽了积攒百日的力气。指尖在粗糙的床单上,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移动着,带着一种机械般的执着,试图描绘一个早已在心底刻画过无数遍的符号。
不是爱,不是救赎。
是复仇的火焰,在死灰里点燃的第一粒火星。
顾承泽,苏晚……你们精心策划的婚礼?
呵。
那将是我为你们量身定制的,最盛大的葬礼。
三个月后。
顾氏集团总裁与苏家千金盛大的婚礼筹备消息,早已铺天盖地,成为这座城市最津津乐道的谈资。而今天,在顾氏集团旗下最奢华的酒店宴会厅里,一场名为“爱·新生”的慈善晚宴,更是将这场即将到来的豪门联姻预热到了顶点。名义上是为了庆祝顾承泽先生走出丧妻之痛、重获新生,并为某儿童康复机构募捐,实质上,谁都知道这是顾苏两家在婚礼前最后一次盛大的联合亮相。
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顶级香槟的混合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顾承泽一身剪裁完美的深黑色礼服,衬得他愈发挺拔卓然,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举手投足间尽显掌控者的从容。苏晚则一袭耀眼夺目的正红色鱼尾长裙,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紧紧依偎在他身边,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幸福和骄傲。她脖子上那条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刺得人眼睛生疼。那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
宾客们的恭维和祝福如同潮水般涌向他们。
“顾总,苏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恭喜顾总,苦尽甘来,苏小姐就是您命中注定的良人!”
“晚晚今天真是美极了,这条项链也只有你才配得上……”
顾承泽含笑应对,风度翩翩。苏晚则小鸟依人地靠着他,接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偶尔故作娇羞地低下头,颈间的钻石光芒便更加肆无忌惮地闪烁。
宴会进行到高潮。司仪满面红光地走上台,声音洪亮而煽情:“各位尊贵的来宾!今晚,我们不仅是为爱举杯,为慈善助力,更是为了见证一份涅槃重生的珍贵感情!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晚的主角,顾承泽先生和苏晚小姐,为我们开启爱的乐章!”
雷鸣般的掌声中,顾承泽绅士地牵起苏晚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甜蜜得如同偶像剧海报。他们准备携手走向宴会厅中央那架白色的三角钢琴,顾承泽将亲自为他的“新生挚爱”弹奏一曲。聚光灯追逐着他们,将这对璧人笼罩在梦幻般的光晕里。台下无数手机镜头对准他们,闪光灯连成一片星海。
就在这时,宴会厅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没有司仪的宣告,没有聚光灯的指引。所有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瞬间冻结。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逆光的位置。
一袭纯黑色的长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如同夜色本身流淌而下。裙摆随着她缓慢而坚定的步伐,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无声曳过。她的身形极其消瘦,几乎撑不起那华贵的衣料,却挺直得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苍白的脸,在满室浮华的映衬下,像一块毫无瑕疵却冰冷刺骨的寒玉。曾经灵动如小鹿的双眼,此刻深潭般幽邃,里面沉淀着某种令人心悸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沉寂火焰。
她的出现,像一个冰冷的休止符,强行嵌入了这曲华丽的乐章。空气凝滞了,香槟杯中的气泡都仿佛停止了上升。窃窃私语如同退潮般消失,无数道目光,从最初的惊艳、疑惑,迅速转变为震惊、难以置信,最终凝固成一片死寂的骇然。
时间,在无数双瞪大的眼睛和骤然停摆的呼吸中,被拉长、扭曲。
顾承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血色如同被一只巨大的橡皮擦狠狠抹去,只留下一片骇人的惨白。他握着苏晚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泛白,几乎要将那纤细的骨头捏碎。苏晚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那个幽灵般的身影,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扩张到了极限,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精心修饰的红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她颈间那条璀璨的钻石项链,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要跳起来。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空间。
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聚焦下,在顾承泽和苏晚如同见鬼般惨白扭曲的面孔前,我——沈微,这个本该在冰冷墓穴里腐烂的女人,一步一步,踏着无声的死亡鼓点,走向宴会厅中央那束最亮的聚光灯。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稳定,如同命运的倒计时,在这片凝固的死寂中,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顾承泽和苏晚疯狂跳动的心脏上。
我停在了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聚光灯终于忠实地追了上来,将我完全笼罩。惨白的光线刺得人眼睛发痛,却让我的脸在强光下显得愈发清晰,毫无血色,也毫无波澜。
我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掠过苏晚颈间那条刺眼的钻石项链,然后,缓缓抬起眼,迎上顾承泽那双写满了惊骇、恐惧和疯狂否认的眼睛。
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深渊裂开的一道缝隙,是地狱之火点燃前的第一缕青烟。
我抬起手,没有指向他们,而是优雅地指向了宴会厅一侧巨大的投影幕布。指尖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下一秒,投影幕布骤然亮起!
刺眼的亮光驱散了宴会厅的浮华暖色,将一幕幕冰冷残酷的画面清晰地投映在所有人面前。
首先出现的,是医院的病房。镜头角度隐蔽,画面有些晃动,却清晰得令人发指——正是我躺了百日的那间地狱囚笼。画面里,顾承泽握着我的手,深情款款地忏悔着,声音哽咽。紧接着,镜头切换,他背对着病床接电话,那腻死人的“宝宝乖”和“她撑不了多久了”的低语,伴随着他手指沾着红酒擦拭我“眼泪”的动作,被同步放大播放出来!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深情与厌弃的转换,在镜头下被无限放大,狰狞毕现。
紧接着,是苏晚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带着蛇蝎般的笑容,指尖恶意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清晰无比地说出那句:“承泽哥,她怎么还不死呢?拔掉氧气管吧……” 画面晃动,角度切换,捕捉到顾承泽俯身,在我额头上印下那个“安抚”的死亡之吻,以及那句如同魔咒的“别怕,很快就不痛了”!
画面一帧帧闪过,每一次密谋,每一次诅咒,每一次虚伪的表演,都被不同角度、不同时间的录像清晰地记录下来!甚至包括他们在我床边讨论如何“再推一把”,如何准备婚礼细节!苏晚那句“安心睡吧,我们会很幸福”,和她此刻站在台上、穿着嫁衣般的红裙的影像,被剪辑并排放在一起,形成最辛辣讽刺的对比!
“啊——!!” 苏晚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她猛地捂住耳朵,疯狂地摇头,仿佛想把这些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她颈间的钻石项链随着她的剧烈动作疯狂晃动,折射出混乱而刺眼的光芒。她崩溃地想要扑向投影控制台的方向,却被顾承泽死死拽住胳膊。
顾承泽的脸色已经不是惨白,而是呈现出一种濒死的灰败。他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眼神涣散,里面所有的算计、从容、伪装的深情,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被彻底碾碎,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崩塌的绝望。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满场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无法控制的哗然!
“天啊!谋杀!”
“是他推下去的?他亲口说的推一把!”
“在病房里……就在病人面前……这对狗男女!”
“那条项链!是沈微母亲的!苏晚这个贱人!”
“报警!快报警啊!”
闪光灯不再是追逐明星的星光,而是变成了记录罪恶的刺目利剑,疯狂地对着台上那对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的男女闪烁。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冲破保安的阻拦向前涌。惊呼声、咒骂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整个宴会厅瞬间变成了沸腾的油锅。
在这片巨大的混乱和声浪漩涡的中心,我依旧静静地站着,像一块矗立在风暴中心的黑色礁石。聚光灯打在我身上,黑色的裙摆纹丝不动。我无视了身后苏晚崩溃的尖叫和顾承泽濒死的颤抖,目光平静地穿透刺眼的灯光和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那个穿着低调黑色套裙、戴着眼镜的身影——我的主治医生,林澜。她对我微微颔首,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坚定。
三个月前,就是她在例行检查时,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眼球极其细微的追踪反应。是她,在确认我意识清醒后,顶着巨大的压力和风险,成为了我唯一的盟友。是她,暗中更换了病房的监控设备,巧妙地避开了顾承泽的耳目,为我留下了这决定性的影像证据。也是她,以专业的名义,精心安排着我的“康复”进程,麻痹着顾承泽的神经,直到今天。
我收回目光,重新投向台上。顾承泽似乎终于从极度的震骇中找回了一丝力气,他猛地甩开崩溃的苏晚,猩红的眼睛如同垂死的野兽,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混杂着滔天的恨意、被愚弄的狂怒,以及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踉跄着向前一步,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砂纸摩擦:“沈微……你……你这个疯子!魔鬼!!” 他颤抖的手指指向我,指向那还在不断播放着他们罪恶的幕布,“假的!都是假的!是你陷害我!是你伪造的!”
他试图用咆哮来掩盖内心的崩塌,试图用愤怒来驱散那彻骨的寒意。然而,他的指控在铁证如山的影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我没有动怒,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在他声嘶力竭的指控猛地看向我,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而出。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时刻,宴会厅外,由远及近,传来了清晰而急促的警笛声!
尖锐的鸣响,像冰冷的钢针,刺破了宴会厅内凝滞的空气。
“呜——呜——呜——”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律威严,宣告着终结的来临。
顾承泽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声音抽掉了最后的筋骨。他脸上所有暴怒的、扭曲的表情瞬间凝固,然后如同破碎的石膏面具,片片剥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败的死寂。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钢琴上,发出沉闷而不和谐的巨响。昂贵的香槟杯从侍应生脱手的托盘上跌落,清脆的碎裂声如同某种信号,敲碎了最后的幻象。
苏晚瘫坐在地上,鲜红的裙摆像一滩刺目的血泊,将她围困其中。她徒劳地用手捂住耳朵,身体蜷缩着剧烈颤抖,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那条璀璨的钻石项链歪斜地挂在她的脖子上,光芒黯淡,如同她瞬间崩塌的人生。
满场的目光,如同无数道聚光灯,灼烧着台上这对瞬间从云端跌落泥沼、满身污秽的男女。震惊、鄙夷、唾弃、恐惧……种种情绪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牢牢罩住。
警笛声停在了宴会厅门口。沉重的大门再次被推开,穿着制服的警察身影出现在门口,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最终定格在顾承泽和苏晚身上。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在警察走向他们的脚步声中,在周围压抑的惊呼和闪光灯疯狂的闪烁里,我缓缓转过身。黑色的裙摆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我的目光,越过那些或惊骇或同情的面孔,平静地投向宴会厅巨大落地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在夜色中流淌不息,如同一条永不冻结的星河。
复仇的火焰已然燎原,将罪恶焚烧殆尽。
而我的新生,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