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裂痕

叶昕瑶被那句清晰穿透喧闹的“赛后还你”钉在了原地。

耳膜嗡嗡作响，不知是剧烈奔跑后的心脏轰鸣，还是那句话带来的莫名冲击。她维持着弯腰欲捡的姿势，眼睁睁看着陆宇辰清瘦挺拔的背影毫不留恋地走向男子三千米检录处。他从容地接过号码布，指尖似乎在她视线里极其短暂地摩挲了一下掌心（那里面攥着她的铜钱），然后姿态娴熟地将其别在胸前，像完成一道设定好的程序。

她自己的脚步变得有些混乱，节奏被打断。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吵架：

一个在尖叫：“叶昕瑶！看路！你的比赛还没完！想栽跟头吗？！”

另一个却像着了魔，低语着：“铜钱……还在他手里……他刚才说话的样子……”

每一次陆宇辰跑过叶昕瑶所在位置相对靠近的弯道，即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叶昕瑶都能感觉自己的心跳会骤然漏跳半拍，脚步不由自主地微微凝滞一瞬。他的白衬衫在极速奔跑中被风鼓起又紧贴后背，汗水沿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在刺目的阳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点。他与后面大部队的距离越拉越大，那份凌驾一切的掌控力让他显得愈发孤高，也愈发……让她移不开眼。

她突然意识到，她从未在陆宇辰身上见过如此“不静止”的时刻。无论是教室里正襟危坐，还是图书馆靠窗凝思，甚至是撑着伞立在那雨幕中，他都像一块凝固的冰。而此刻，在这喧嚣的赛场上，他身上那股沉寂的能量终于被点燃了——不是燃烧的火焰，而是高速粒子流，带着一种冰冷而锐利的动能穿透空气！

女子三千米的终点线终于出现在眼前。叶昕瑶咬紧牙关，将最后一点力气榨干，几乎是凭借着惯性冲了过去。越过终点线的那一刻，强烈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双腿像是灌了铅。她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像小溪一样往下淌，视线都有些模糊。

“昕瑶，快！喝点水润润喉，去旁边拉伸一下。”班长一边扶着她一边递上一瓶水，叶昕瑶已经耗费了体力，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哇！第一第一！”远处传来爆鸣声，陆宇辰男子3000米第一名，他这个人做什么都会成功。

陆宇辰并没有停下脚步，直到站在叶昕瑶面前，由于赛程安排的很紧凑，所以旁边并没有什么人围观，除了，自班同学。陆宇辰伸出手，手上躺着那枚铜钱，她知道他赛后一定会来还铜钱。这一次，她不会再是那个傻乎乎被他震撼到语塞的小女生了。她要理直气壮地、甚至带着点“算账”的气势去要回来！操场上的较量或许结束了，但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冰与火交织的战争，似乎才刚刚进入一个更加白热化的回合。

秋意渐浓，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赶走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暑气。傍晚放学铃响过不久，天色已是墨一般的深浓，豆大的雨点密集敲打着窗户玻璃，发出急促的噼啪声，在昏暗的走廊里回荡。

叶昕瑶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怀里紧紧抱着厚厚一叠刚拿到手的、老师精心批改过的数学测试卷。窗外雷声滚滚，她心头一紧，知道必须尽快赶回教室，不然这试卷和人都得湿透。她深吸一口气，抱着卷子开始小跑。

教学楼长长的走廊连接着不同年级的楼梯口，光线本就不佳，此刻更添几分压抑。雨声掩盖了细碎的脚步声。就在她抱着沉重的卷子匆匆下到一楼至二楼拐角的楼梯平台时，旁边黑暗中似乎有一道模糊的、不易察觉的影子动了一下！

下一秒，脚踝猛地被什么东西绊住！重心瞬间失控！

“啊——！”惊叫声被巨大的雨声吞没。她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平衡，抱着试卷向前狠狠扑倒在地！怀里的试卷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白鸽，纷纷扬扬地脱手飞出，在空中痛苦地旋转着，然后哗啦一声，在满是水渍和灰尘的冰冷水泥地上铺开、粘连，彻底湿透。

巨大的冲击力传来，手肘和膝盖同时磕在坚硬的地面，一阵钻心的疼。叶昕瑶痛得倒抽一口凉气，低头一看，掌心被粗糙的水泥地磨破了一大片皮，正火辣辣地疼，鲜红的血丝混合着泥水一点点渗了出来，迅速在掌心弥漫开一片刺目的红晕。

屈辱和疼痛让她鼻子瞬间发酸。她咬紧下唇，撑起身体，顾不上沾满泥水的校服，也顾不上散落一地、污损严重的试卷，愤怒而狼狈地抬头望去——她想看看是谁这么恶劣！

雨幕中，几步之外的楼梯口，一个人影撑着一把巨大的黑色长柄雨伞，如同一个独立于喧嚣雨夜之外的静止剪影，沉默地矗立在那里。

是陆宇辰。

雨水顺着倾斜的伞沿串成一道道细密的水帘，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金丝眼镜反射的冷光。他似乎刚从外面进来，雨伞还在滴水，更添几分寒气。

叶昕瑶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神是漠然、意外，还是别的什么。她强压下心头的委屈和掌心的刺痛，试着想自己站起来，却发现右膝疼得厉害，大概是撞到了楼梯边缘，一时竟然无法用力。湿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噤，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疼痛和一点求助的沙哑：“能……能扶我一下吗？”

回应她的是伞檐水帘后的沉默，和一片笼罩全身、令人窒息的尴尬冰冷。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像以往一样，径直走开或者再次用冷漠拒绝时，那把巨大的、沉默的黑伞，突然动了！

它没有任何犹豫，带着一片干燥的空间和一股强烈的决心，猛然朝着她的方向倾斜下来！就像在狂风暴雨中开辟出一个小小的避风港。刹那间，倾盆而下、几乎要将人击垮的雨柱被隔绝在了伞布之外，耳边只剩下雨点密集敲打伞面的沉闷鼓点。

紧接着，更让叶昕瑶愕然的是，陆宇辰竟然在她面前毫不犹豫地蹲了下来！那股熟悉到骨子里的、冷冽而干净的雪松味洗衣粉气息混合着外面潮湿的雨水的味道，瞬间将她完全笼罩住。他没有碰触她，动作反而带着一种刻意的距离感。他只是迅速地从她怀里尚且干燥地护住了一本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习题册中抽出那本最厚的，然后极其小心地、用一种近乎对待易碎品的谨慎，将它垫在了她刚刚因摔倒而磕在台阶边缘、正渗出细密血丝的、最疼的右膝盖下方，隔绝了地板持续的冰冷湿意。

“医务室在二楼。”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调依旧没什么温度，平淡的语气仿佛刚才说话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