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挂你刻的那个。”沐阳仰头递过最粗的那根红绳,沈煜踩着梯子往上爬时,衣角扫过樱树新冒的嫩芽,簌簌落了点绿在他肩头。他把刻着两人名字的木牌往枝桠上绕,绕了三圈才系牢,低头看时,木牌在风里轻轻转,正好对着姻缘树的方向。
挂陶盏时倒费了些劲。小陶盏是前几日请镇上陶匠烧的,比姻缘树的盏子小一圈,盏沿捏了圈樱花边,沈煜怕挂得低了被孩子们碰着,专挑细枝高处系。沐阳在底下扶着梯子,看他踮脚伸手的模样,忽然想起去年摘樱花时,他也是这样站在梯上,花瓣落了满发间。
“够不着就别勉强。”沐阳仰头喊,沈煜却偏要再伸伸手,指尖刚勾住红绳,脚下梯子晃了晃,他踉跄着往下落时,沐阳伸手去扶,两人撞在一块儿,跌在树下的软草上。陶盏没摔着,被沈煜紧紧攥在手里,倒是他发间沾了片刚落的樱花瓣,蹭在沐阳脸颊上,软乎乎的。
“你看,挂上了。”沈煜举着陶盏笑,阳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像当年递蜜水时。沐阳抬手替他拂掉发间花瓣,指尖蹭过他耳尖,竟还是红的——这几年总见他这样,说句软话会红,递个东西会红,如今不过是摔在一块儿,耳尖又红得透透的。
后来樱树真的和姻缘树一块儿响了。风大些的日子,姻缘树的陶盏沉,撞出的声是“咚、咚”的,樱树的小盏轻,声是“叮、叮”的,混在一块儿倒像谁在轻轻敲琴。孩子们爱蹲在树底下听,说这是树在说话,沈煜听见了,就蹲过去跟他们凑一块儿,说:“是呢,它们在数日子呢。”
又过了两年,樱树长得比姻缘树矮不了多少了。那年春天樱花开时,沈煜没再架梯子摘花酿酒,只在树下铺了层干净的麻布,等花瓣自己落。风一吹,满树粉白往下飘,落在麻布上积了薄薄一层,像铺了张软毯子。
“今年不酿酒了?”沐阳蹲在麻布边捡落在外头的花瓣,沈煜正用竹耙轻轻拢着花瓣,闻言抬头笑:“不酿了,留着给你填枕头。”他早编了个新枕套,粗布的,洗得软乎乎的,等花瓣晒透了就往里塞。
填枕头时在廊下晒着太阳。沈煜抓一把干花瓣往枕套里塞,沐阳坐在旁边缝枕口,针脚细细的,比当年缝装茉莉花瓣的小布包时更稳了。“去年的梅子干还剩些。”沐阳忽然说,沈煜“嗯”了一声,指尖捏着片樱花瓣往她发间插:“留着吧,等天热了泡梅子水。”
夜里就枕着新枕头睡。樱花香淡,混着点晒过太阳的暖味,比当年的酒还让人安心。沐阳翻身时,见沈煜还没睡,正借着月光摸枕头边的小木牌——这几年他总爱把那块刻着名字的木牌摘下来擦,磨得边角都软了。
“在看什么?”沐阳轻声问,他把木牌贴在脸颊上,声音闷闷的:“在想当年挪树时,你说它活不成。”沐阳忍不住笑,那年开春刚挪完树,她还嘀咕这树细胳膊细腿的,怕是熬不过春寒,哪想到如今枝繁叶茂的,连根须都快缠上姻缘树的根了。
“你看院子里的孩子。”沈煜忽然朝窗外努嘴,月光下能看见几个小身影,是大些的孩子带着刚会走的小的,在樱树下捡落在地上的陶盏碎片——前几日风大,吹掉了两个小盏,摔碎了也不恼,捡着碎片当宝贝。
“当年咱们也这样。”沈煜的手搭在沐阳手背上,还是暖烘烘的,“蹲在姻缘树下捡红绸子碎角。”沐阳想起刚认识那会儿,她总爱捡姻缘树被风吹破的红绸子,攒着给孩子们扎小辫,沈煜就蹲在旁边,假装修树,眼睛却总往她这儿瞟。
风又吹过来了,樱树和姻缘树的陶盏一块儿响,叮咚叮咚,像在数着什么。沐阳往沈煜身边靠了靠,闻着枕头里的樱花香,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忽然觉得,日子就该是这样的——樱树一年比一年高,陶盏一年比一年响,他在身边,暖着,笑着,岁岁年年,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