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弃】

1 .   

   当清晨的第一滴露珠从叶子上滑落时，阳光也洒在了雷族领地里。大家的抱怨和哈欠使这看起来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上，依旧是解决猎物堆里过了夜的老鼠，整装待发，小学徒去拉上导师，大学徒聚在一起，准备出去训练或打猎。 

     在一阵喧嚣后，雷族营地看起来空空如也，只有晒太阳闲聊的长老，和出来晾晒草药的巫医，还有夜间巡逻队成员的鼾声，偶尔也有一两位武士穿过营地，打算留下守卫的。 

    每到这时，一位棕色的学徒才会匆匆窜过营地，奔向森林——再不去集合，就会被导师骂了！

        他是雷族年龄最大的学徒，不过这应该是他被称为为学徒的最后一个月了。尽管如此，他也并不多受其他学徒的待见——大概是因为他打猎也不厉害，战斗也不厉害，并且从来不会和其他学徒主动搭话。他的妈妈很久以前就倒在了育婴室柔软的苔藓中，用她全身的气力和鲜血换来了他的出生；而他的爸爸不思进取，在长期的失踪后，武士们终于在两脚兽温暖的巢穴里找到缩在两脚兽肚子上，翻肚皮撒娇的他；他的手足在出生时，就已经没了气息。只有一个黑色的巫医学徒会和他聊天，黑色学徒很和他聊得来，也很体贴，所以，离开巫医巢穴后，他就会带着伙伴的鼓励，尽力去做好每一件事。 

     可是这一天不太一样。   

   “嗨，黑羽！”像往常一样，他蹦蹦跳跳地来到巫医巢穴前，呼唤着他的朋友出来吃早餐，并期待着后者欢快的一声“来咯！”

       “岩石爪？” 这次的声音似乎略带疲惫，“稍等，我马上来！”

        当黑羽出现时，岩石爪被吓了一跳。

        一个月前那个充满活力与激情的小学徒不见踪影——熟悉的蓝眼睛里布满诡异的红血丝，原本有光泽的黑色短毛凌乱不堪。虽然这个月她一直是这样，但是今天好像更加严重了。        虽然很疑惑，但是岩石爪还是决定先吃饭。

       “你是不是生病了？还是收到了什么预言？最近你看起来好憔悴啊。”路上，他担心地问道。 

      黑羽明显有什么心事，她眼神闪躲，尾巴也耷拉下来，无力地拖着地上甩来甩去:“没什么，只是……总是睡不着。” 

     她在骗我。岩石爪想，一定是收到什么预言了，而且不能透露给别人。这样看应该是什么重要的讯息，她怕自己做不好，一定是！ 

      “没关系，不要有太大压力，你可是星族选择的巫医呢！”岩石爪试图安抚她，但后者明显更局促了。 

     “谢谢你。我们赶紧去吃饭吧，不然就只能吃残羹冷炙了。”这不同于平时的玩笑，她说完就快步走到猎物堆旁了。 

     “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吗？”岩石爪非常害怕失去这个朋友，他快步跟上。

         “没有没有，我没有生气，”黑羽弹弹耳朵，“可能熬夜熬傻了，忘记你了，哈哈。”

       好牵强的解释。气氛在两猫间凝固，只有后方学徒的喧闹声可以听见。 

    “还是暂时不要纠结这个了，当巫医学徒可是很累的，”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我们来讨论一下你的武士名吧！岩石斑，如何？” 

     虽然内心隐隐不安， 岩石爪还是打算先不纠结这个了，他眨眨眼睛，接过黑羽的话:“我觉得岩石心也不错。”      “心和毛都是经典后缀了，不够新颖，我要是斑星，就会给你来一个‘岩石土’来衬托一下你的毛色，哈哈！”…… 

     随着聊天的进展加快，猎物堆旁的猫也越来越少。

       岩石爪把猎物的骸骨埋了起来:  “我得出发了，再见！”他愉悦地把尾巴卷了起来，悬在背上。      “拜拜！叶果也在等我了，”她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只说出了一句“训练加油哦！祝你成为最优秀的武士！” 

        好在今天不算晚，大家都还在空地。岩石爪的导师白水向他喊:“过来！岩石爪，武士名不要了？” 

        岩石爪狂奔过去，同时祈祷这是自由捕猎课，这样他就会有足够的时间复盘刚才的对话。

        在学徒们奇怪的目光中，岩石爪喘息着在空地停下。

          “不错不错，最近都很准时，有武士范了。”霜心和善地冲他点点头。副族长霜心，应该是岩石爪最喜欢的武士了，她和黑羽一样，总是很友善。   

      “我们今天有事，不能带你们训练，不过你们可别想着偷懒，有统一的任务，就是狩猎，”白水开始发布任务，“每只猫至少要抓3只老鼠，或者2只兔子之类的，自己看情况，总之要把猎物堆填满。”他用尾巴指指少得可怜的猎物堆。

          “饿了可以吃一点吗？”刚学会打猎的野草爪问道，绿色眼睛眨了眨。 

       “不能。”乌鸦翅路过，替导师们回复了她。

         “好吧。”野草爪看起来有些失望。 

      霜心点点头:“被发现了就去打扫一天长老巢穴。” 

      其实我不讨厌打扫长老巢穴，岩石爪想。 

     “快出发吧，”白水催促道，“太阳都快到头顶了。”   

    “嗯，”霜心点点头，转身走向营地出口，“跟上来。”     

  2.   

   一只伯劳在灌木丛中蹦跳，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的树上，透露着渴望，大概是看见了麻雀。伯劳这种鸟看起来并不大，却以比他弱小的同类为食，还会将捕获到的猎物残忍地穿到树枝上，再用它那弯钩般的嘴巴，一口一口地撕扯着对方的羽毛和血肉。       再不出手，它就要飞过去了。岩石爪迅速摆好狩猎鸟类的姿势，猛扑过去。 

     “喂！岩石爪，你是天族猫吗？越界了！”导师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把岩石爪吓了一激灵，只拽掉了伯劳的一根长尾巴，伯劳飞到对面的树上，抖了抖羽毛，好似在挑衅。

        “对不起，我太过专注了。”岩石爪尴尬地舔舔爪子，向后退了几步，天族难闻的气味熏得他直打喷嚏，“你怎么在这里？你们不是有事吗？” 

     “叶果说黑羽有急事要找你，还说你得了什么病，差点吓死斑星。不要跟着训练了，快过去查查，不要传染族猫。”白水看起来很着急，但并不是为岩石爪急。他是一点也不关心我啊。 

     “哦，我这就去。”岩石爪烦躁地甩甩尾巴，转身向森林奔去。 

     路上，他越想越觉得不对。 

    我肯定没有生病，这几天我完全没有觉得不舒服，身上也没有疾病的气味。况且，如果我真的生病了，早上她就应该告诉我了呀？再加上她好像隐瞒了什么…… 

     想着，岩石爪加快了步伐。     

  3.     

  “黑羽！出什么事了？”岩石爪对着巫医巢穴问。      “她在天橡树那里等你。”叶果探出头，无奈地摇摇头，“快去吧。” 

    虽然非常困惑，但是岩石爪已经不想再追问，加速冲向了湖边。                他到达时，黑羽正坐在橡树下，湖风轻抚着她的毛发。大概是闻到了岩石爪的气味，她转过头来，蓝色的眼睛就像湖水中倒映的蓝天，哀切地看着岩石爪。     “哎呀，你怎么了？看起来好难过。”岩石爪担心地走过去，站在她身后。 

   “你终于来了，抱歉打扰了你的训练，”她叹息了一声，示意岩石爪坐在她身边。 她抬起头，望着天空中的飞鸟：“这是最后的道别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得绝症了吗？还是要远征？还是预言——”岩石爪着急地摇晃黑羽，“我真的很担心你！”      黑羽深吸一口气:“我召你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她难过地摇摇头，“说出来后，你肯定会恨我。” 

    “我当然不会恨你！除非你加入黑森林，打雷族猫！”岩石爪对她说的话表示疑惑。都做朋友这么久了，怎么会讨厌你呢？况且你可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我说实话吧。”黑羽低下头，“我在外面有了一个伴侣，昨天夜里我们达成了一致，我要去他的族群了。”

       “伴侣？”虽然震惊于黑羽竟敢严重违反武士法则，但岩石爪还是更害怕失去朋友，“啊？是哪个族，没准以后还可以见面呢。”   

    “……暗族。”黑羽苦笑一下。    

       岩石爪的脑中传来一声霹雳，他用14个月来塑造的世界观轰然倒塌，过往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活泼的小黑、聪明的黑爪、知心的黑羽。为什么这么好的猫会爱上嗜血、可怕的暗族猫呢？他几乎不受控制地吼：“你疯了？！你知道暗族是什么地方吗？那都是邪恶的猫待的地方，这跟黑森林有什么区别？他们会把你的肚子剖开，杀了你的。你肯定是被骗了，他们是要拿你做间谍、疯狂利用你啊！为什么不好好做一个巫医，每天一起聊天，非要去这种地方呢？”

       这是岩石爪平生第一次发怒。   

   “你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 黑羽淡淡的注视着他，声音沉的几乎掉在地上:“我不会和他们学坏的。”

      短暂的沉默后，她往营地出口望了望，温和地蹭了蹭岩石爪的鼻子:“我觉得我应该走了。再见，我在雷族唯一的伙伴。愿群星永远与你相伴，愿你成为最优秀的武士，湖区很大，也愿你能看到更多风景、交到其他的知心朋友。这一别，也许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了。再见，为你献上我所有的祝福。”接着，她往深幽的丛林走去，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坚定地走向森林。那个岩石爪最熟悉的黑色身体，已经几乎和树木的影子融合在一起，一点一点消失了。

      “不！不要去！一旦失足将成千古恨啊！”反应过来的岩石爪不顾危险，向森林冲去，企图挽留伙伴。一个小小巫医学徒怎么去和血腥、凶残到需要星族建立秘密基地去与之抗衡的一群猫共同生活啊！况且她这么难过，应该是不想去的，稍微冷静下来的岩石爪寻思，没准是她那个小男友逼的，那么更是要劝住她，和她的小男友对质！

      清新、幽静的森林在岩石爪眼里开始变得黑暗恐怖，一切的景象好像扭曲了起来，在眼前一闪而过。耳边，伯劳清脆的鸣唱声越来越远，不知道是不是岩石爪放走的那只。岩石爪好像感觉不到累了，他的脑海里只有他那即将失去的朋友——黑羽。      风族的气味越来越浓郁，树也越来越远稀疏，但是那黑色的身影就是没有出现。受罚就受罚吧！他几乎绝望地想，只要黑羽还能继续陪着我，延迟一年成为武士也是值得的。 

    到高原时，岩石爪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他踉踉跄跄地想坐下，两眼发黑。走…错了…昏迷前，他想着。 

    4.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不是风族营地，也不是高原，而是生锈的铁笼。怎么回事？岩石爪害怕起来了，他尽力使自己保持冷静，观察四周的环境，不去本能地上蹿下跳。

     周围有一个两脚兽的巢穴，这里应该是风族领土的下方。

      一双两脚兽的大脚掌突然出现在笼子前面。不要激怒它，岩石爪抬头观察两脚兽，尽力思考着解决方法，它看上去攻击性很强。

      出乎意料的是，两脚兽在地上放了一个圆圆的东西，里面的酱散发出很香的味道。不过岩石爪吃不到，也不想吃，他只想保命，然后找黑羽。

      可能是看见了岩石爪并没有被吸引，两脚兽狠狠踹了一下笼子，咒骂着什么。然后，拿出了一个小铁盒，用爪子举了起来。 

     岩石爪被放了出来。巢穴的出口是关的，逃跑是不可能了，眼下要紧的是安抚两脚兽的情绪，不然我肯定小命不保。岩石爪在脑海中搜索着向撒娇的办法，然后强忍着恶心，蹭了蹭两脚兽的大腿，夹着嗓子喵了一声。希望没有问题，岩石爪祈祷着。

       两脚兽发出怪声，大概是在笑，又叽里咕噜地对着铁盒说了什么。然后，它摸摸岩石爪的头，提溜起岩石爪的后脖颈，使岩石爪动弹不得，走向巢穴外。成功了吗？这是要放过我？岩石爪看着远处的草地，开始规划起路线。 

    两脚兽把岩石爪放回地上，示意岩石爪离开。岩石爪感恩地“喵”了一声，转身走向草地。

     但是不知为何，岩石爪总感觉很不对劲。

      当岩石爪快要走出空地时，一个发着红光的东西突然飞来，落在岩石爪的身上，还没有等岩石爪反应过来，红光就点亮了岩石爪周围，刺痛着岩石爪的眼睛。 

    是火！我身上着火了！岩石爪惊恐地挣扎着，痛感传遍他全身，使他惨叫连连。     随着火越来越旺，岩石爪身上棕色的毛也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焦黑的皮肤，意识也在慢慢熄灭。

     一瞬间，疼痛好像都消失了，他一生的记忆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第一次和小黑聊天，小黑说要做最忠诚的雷族猫，要和小岩石玩一辈子。      小黑变成了黑爪，小岩石变成了岩石爪，岩石爪问黑爪，为什么当巫医，黑爪说，希望可以见到岩石爪的妈妈。      黑爪成了黑羽，她又蹦又跳地回来，说看见岩石爪的妈妈了。

     …… 

    岩石爪最后一次睁眼，他隐隐约约看见自己的皮肤已经像焦炭一样了。     

用尽力气转头，没有看见两脚兽，也没有看见火焰，只看见那只黑色蓝眼的小猫，再一次喵喵叫着，邀请岩石爪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