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操场上的喧嚣渐渐平息，《运动员进行曲》的余音也消散在风里。夏翎坐在座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残留的一点点糖霜——那是李羲承给的薄荷糖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口腔里葡萄糖的甜腻和薄荷的清凉早已褪去，留下一种空落落的余味。

“不客气，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嘛。”

他清朗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坦荡，还在耳边回响。

夏翎在心里默默复述这句话。“同学之间”。是的，仅仅是因为他们是高一（1）班的同学。他是班长，她是同学。仅此而已。

她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教室前方。李羲承已经回到了他的座位——那个在讲台旁边、方便处理班级事务的位置。他正微微蹙着眉，和体委低声讨论着运动会报名表的细节，手里拿着笔，时不时在纸上勾画一下。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干净的线条。就是这个人，刚才在操场边，用那么沉稳冷静的方式处理了她的“意外”。

夏翎努力回想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 他发现她掉队时，是立刻跑过来的，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需要快速判断状况的专注，就像他此刻看报名表的眼神。

* 他递葡萄糖和薄荷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言语，像在执行一个设定好的程序。

* 那句“提醒注意吃早餐”，更是标准的班长口吻。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清晰的事实：李羲承所做的一切，完美契合了“一个负责、善良、高效的班长”该有的样子。他关心同学的安全，他履行班长的职责，他本能地想要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这是他李羲承人格的一部分，是他看待世界和与人相处的方式，并非针对夏翎这个人。

理智清晰地得出了结论： 他的温柔不是独属于她的光，是他自身品格自然散发的温度，温暖着所有在他职责范围内、或者恰好需要帮助的人。就像太阳照耀大地，并非只为一朵小花。

就在夏翎试图用这份“清醒”武装自己，准备彻底把操场上的悸动埋进心底时——

教室后面传来一声低呼：“哎哟！”

是坐在后排窗边的赵晓宇。他试图把卡住的窗户推开，用力过猛，窗框上的铁皮装饰条翘起了一个锋利的角，狠狠划过了他的手指，瞬间就冒出了血珠。

“嘶！好痛！” 赵晓宇捏着手指，脸皱成一团。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秒，李羲承就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赵晓宇和他流血的手指。没有任何停顿，他立刻放下笔，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夏翎的心，不受控制地随着他的脚步轻轻一颤。

她看着李羲承在赵晓宇身边蹲下——那个和操场边银杏树下几乎一模一样的、观察评估的姿态。他眉头微蹙，仔细看了看伤口：“有点深，得处理。”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的、让人安心的调子，但夏翎却听出了一丝纯粹的担忧，不是为了职责，而是对同学受伤本能的反应。

“体委，去讲台左边抽屉，拿那个小急救包，里面有碘伏棉签和创可贴。” 指令下达得依旧清晰。

体委很快拿来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急救包。李羲承接过来，动作麻利地打开，取出一支碘伏棉签，熟练地折断密封口。

“忍着点，会有点刺激。” 他对赵晓宇说，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清理伤口周围的污迹和血迹。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甚至微微屏住了呼吸，仿佛在处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夏翎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手指——那双手，刚才在操场上递给她葡萄糖和薄荷糖，此刻正同样专注、同样轻柔地为另一个同学处理伤口。没有敷衍，没有不耐，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处理干净伤口，贴上创可贴，李羲承才松了口气，抬头对赵晓宇露出一个纯粹是如释重负的微笑：“好了，这两天别碰水。” 他又顺手从那个急救包旁边的小格子里，摸出两颗薄荷糖（又是薄荷绿！），递给赵晓宇：“喏，吃点甜的，压压惊。”

赵晓宇龇牙咧嘴地接过糖：“谢了班长！你可太靠谱了！”

“小事。” 李羲承笑了笑，站起身，拍了拍赵晓宇的肩膀，“下次小心点。” 笑容干净明朗，不掺杂任何其他东西。

看着这一幕，夏翎心底那份刚刚武装好的“清醒”，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理智在呐喊：“看！一模一样！葡萄糖换成了碘伏，但流程、态度、甚至薄荷糖都没变！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谁都这样！”

可情感却在低语：“但是…他处理伤口时那种专注的神情…他动作那么轻…他最后那个放松的笑容…那是真实的李羲承，是发乎内心的善良和责任感，不是为了职责而职责。*他关心同学的心意是真的，只是…这份心意不独属于我。”

苦涩中，悄然滋生出一丝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不再幻想他对自己有特殊好感（那是自欺欺人），但她无法否认，她被这样的李羲承本身所吸引——被他身上那种纯粹的、不张扬的、如同阳光空气般自然的善意与担当所吸引。

他像一棵挺拔的树，枝叶伸展，为需要荫蔽的人提供庇护，无关你是谁。而夏翎，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地，仰望着这棵树本身的光华。即使知道他不会为她弯下枝干，她依然无法移开目光。

夏翎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掌心。那颗薄荷糖早已吃完，只留下一点糖霜和薄荷绿的糖纸。

她只是轻轻地，用指尖将那张空瘪的、带着淡淡薄荷香气的糖纸抚平，然后夹进了自己正在看的《法医秦明》书页里，像一个隐秘的书签。

她清醒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不再是对“特殊关怀”的幻想，而是对一个美好灵魂的无声致敬，以及一场注定无望的、清醒的沉沦的开始。

她抬头，再次看向教室前方。

李羲承已经回到了座位，重新投入到运动会报名表的工作中，侧脸依旧专注认真，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阳光落在他身上，明亮而温暖。

夏翎的心，也在这片她无法独占的光辉里，清晰地，苦涩地，无法控制地，悸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