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离开后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留下一个被水汽浸泡的、灰蒙蒙的黎明。别墅里依旧空荡得可怕,保姆张姨通常要早上八点才会过来。林晚蜷缩在冰冷的床头,被冷汗浸透的睡衣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但比这寒意更刺骨的,是心底那不断蔓延开来的、冰冷彻骨的恐惧和彻骨的清醒。
胸腔里的心跳,在经历了一夜的狂澜后,此刻以一种异常沉重而稳定的节奏搏动着。咚…咚…咚…不再传递密码,却像一声声坚定的催促,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顾屿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没有时间犹豫了。
“别相信陈锋。” 这五个字,连同昨夜门缝外那道冰冷的审视目光,已将她推向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悬崖边缘。信任的基石彻底崩塌,露出的深渊里,是谋杀、背叛,以及一个精心编织的、以温柔为名的囚笼。
她必须找到证据。在陈锋彻底掌控一切、在她可能“意外”死于“排异反应”之前。
她的目光,穿透卧室的昏暗,死死锁定了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红木门——那是顾屿的书房。他生前的堡垒,他处理公司核心事务、甚至可能隐藏着那个不为人知身份的地方。那里,是她唯一的希望。
强忍着胸腔深处传来的阵阵钝痛和身体因恐惧与虚弱带来的颤抖,林晚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却让她混沌的头脑更加清醒了几分。她像一只在猎人领地潜行的猫,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极力控制着呼吸,侧耳倾听着别墅里任何一丝异响。
书房的门锁着。这是顾屿的习惯,处理重要文件时总会锁门。钥匙……林晚的心猛地一沉。顾屿习惯把备用钥匙藏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她拼命回忆,脑中闪过无数个顾屿曾对她说过的话、做过的动作。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晚晚,你看这本《营造法式》,这么厚,字典似的,谁想到里面……” 顾屿带着促狭笑意的话语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本厚重的、砖头一样的建筑古籍!他总说那是他的“行业圣经”,外人看来枯燥无比,却总爱在闲暇时翻看,甚至在里面夹一些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画着幼稚涂鸦的小纸条!
林晚的心跳(或者说顾屿的心跳)骤然加快了几分,带着一种急切的肯定。她快步走到占据一整面墙的巨大书架前。目光在密密麻麻的书脊上快速扫过。终于,在书架顶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看到了那本深蓝色布面精装的《营造法式》。书脊厚重,落了一层薄灰,显然很久没人动过了。
她踮起脚尖,费力地将那本沉重的书抽了出来。灰尘在熹微的晨光中飞舞。她抱着书,走到书桌旁,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颤抖地翻开硬质的封面。封套内侧……果然!一枚小小的、黄铜色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旧钥匙,被透明胶带牢牢地粘在封面内侧的硬纸板上!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了一下。咚。像是顾屿在冥冥中给予的指引和肯定。
林晚捏住那枚小小的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颤。她走到书房门前,屏住呼吸,将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书房内弥漫着顾屿惯用的雪茄和旧书纸张混合的特殊气息。巨大的红木书桌收拾得很干净,电脑屏幕漆黑,文件整齐地码放在文件架上。一切都保持着顾屿离开时的样子,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推门进来,笑着喊她:“晚晚,帮我泡杯咖啡。”
但物是人非。巨大的悲伤瞬间攫住了林晚,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冰冷的桌面,胸口传来尖锐的刺痛。咚咚咚!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在催促她,又像是在为她分担这份沉重的哀伤。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书房。关键的东西,一定藏在某个不显眼的地方。陈锋提到过“海外项目”和“账目”……顾屿会藏在哪里?
她的视线落在了书桌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带有密码锁的小抽屉上。这个抽屉她见过顾屿打开过几次,通常放一些他认为重要的私人物品。但密码……她不知道。
咚!咚!咚!胸腔里的心跳突然变得急促而沉重,敲击的节奏带着一种强烈的指向性!林晚下意识地将手按在心脏的位置,感受着那不同寻常的搏动。短、短、长、短、长、短……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组数字:120722。
这是……她和顾屿结婚纪念日的数字组合(12年7月22日)!顾屿曾经笑着说过,所有重要的密码,都只用和她有关的日子。
她的手指有些发颤,在密码锁的转盘上输入了这组数字。咔哒。锁开了!
抽屉里并没有想象中的账本或项目文件。只有几本盖着不同国家签证戳的旧护照(护照上的名字是“顾明远”?林晚瞳孔一缩)、一些零散的、被剪下来的报纸报道——报道的内容清一色都是警方破获重大跨境贩毒案件的新闻,时间跨度长达数年,其中几篇报道中,赫然提到了“代号‘鹰眼’的卧底警员提供了关键情报”!
林晚的呼吸几乎停止。她颤抖着手指翻到最底层,指尖触碰到一枚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件。
她将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枚小小的、样式古朴、却沉甸甸的金属徽章。徽章表面有些磨损,但图案依旧清晰可辨: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目光锐利如刀,下方是两个庄严肃穆的小字——“禁毒”!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林晚的脑海中炸响!她捏着那枚冰凉的徽章,浑身如坠冰窟,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建筑公司的老板……顾屿……他真正的身份,竟然是深入贩毒集团内部的卧底警察!代号“鹰眼”!那些所谓的“海外项目”,根本就是掩人耳目、追踪毒品流向的幌子!他一直在刀尖上跳舞,在黑暗中守护着光明!
而他的死……那场“意外”的车祸……根本就是谋杀!是身份暴露后的灭口!陈锋!只有陈锋,作为他最亲近的兄弟、公司的二把手,才最有可能发现他的秘密,才有机会策划这一切!为了什么?为了独吞公司?还是为了……那条致命的“黄金通道”?!
巨大的震惊、悲痛、愤怒和被欺骗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冲击得林晚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她死死攥着那枚徽章,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也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就在这时——
“晚晚?你怎么在这儿?还穿着睡衣,地上多凉!”
一个温润中带着恰到好处惊讶和关切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书房门口响起!
林晚的心脏(顾屿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她猛地转过身,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陈锋!
他回来了!
他不是说下午才回来吗?!
他就站在书房门口,穿着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装,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印着知名港式茶餐厅logo的食盒。他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眼神里是毫不作伪的关切,仿佛真的是一个偶然提前归来、担心嫂子身体的贴心兄弟。
但他的目光,却精准地、不动声色地扫过林晚身上单薄的睡衣,扫过她赤着的双脚,扫过她身后敞开的、那个带密码锁的抽屉,最后,落在了她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右手上——那枚徽章坚硬的轮廓,正透过她的指缝,清晰地凸显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书房里只剩下林晚自己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心跳声(顾屿的心脏在短暂的停滞之后,正以濒死般的疯狂速度搏动着!咚咚咚咚咚!),以及陈锋脸上那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笑容。
“我…我睡不着,想…想找本书看看…”林晚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她下意识地将握着徽章的右手藏到身后,身体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顾屿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发出无声的警报,尖锐的痛楚再次席卷全身。
陈锋像是没看到她的小动作,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心安的笑容:“看你这脸色,白得像纸一样,肯定是又没休息好,心脏不舒服了吧?地上凉气重,快别站着了。”他将食盒放在书桌上,目光状似无意地再次扫过那个敞开的抽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了然。
他自然地走近林晚,伸出手,似乎想探探她的额头,或者扶她一把。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林晚皮肤的刹那——
“唔!”林晚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踉跄着后退一步,死死捂住左胸!胸腔里那颗心脏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剧痛!那痛感尖锐无比,瞬间剥夺了她所有的力气,冷汗刷地一下浸透全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金纸。
“怎么了?!又疼了?!”陈锋立刻紧张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里的关切无比真实,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和心疼,“我就知道!我就说那个庸医开的药不行!看看把你折腾成什么样了!”他扶着林晚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从随身携带的、考究的皮质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签、没有任何说明的白色小药瓶。瓶身是磨砂的,看不清里面药片的颜色。他拧开瓶盖,倒出两粒——是淡蓝色的、形状不规则、透着诡异光泽的药片。
“快,晚晚,把这个吃了!”陈锋将两粒蓝色药片递到林晚面前,眼神殷切,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这是我托了好大的关系,花重金从国外一个顶尖实验室弄到的特效药!专门针对你这种顽固的神经性排异反应!据说效果立竿见影!快,吃了就不疼了!”
那蓝色的药片,在林晚眼中,如同两滴凝固的、剧毒的蓝血!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胸腔里顾屿的心脏,在陈锋拿出药瓶的瞬间,搏动得更加疯狂、更加绝望!咚咚咚咚咚!那沉重的敲击声仿佛就在她耳边炸响,带着最凄厉的警告:“毒!不能吃!快逃!”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晚的咽喉。她看着陈锋伸到面前的手和掌心那两粒诡异的蓝色药丸,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顾屿心脏那疯狂的、濒死般的悲鸣。
“我…我喝口水…”林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她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恐惧,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陈锋递药的手,踉跄着、几乎是扑向书桌另一边的饮水机。
背对着陈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在她的后背上。她颤抖着拿起一个一次性纸杯,按下出水键。水流声哗哗作响,掩盖不住她剧烈的心跳声。在接水的瞬间,她借着身体的遮挡,用尽最后一点敏捷,飞快地将那两粒蓝色药片塞进了自己睡衣宽大的袖口里!然后才假装仰头,将空杯里的水喝了下去。
“好点了吗?”陈锋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洞悉一切的冰冷。那声音里,最后一丝伪装的关切,彻底消失了。
林晚扶着冰冷的饮水机,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筛糠般颤抖。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个温柔体贴的“守护者”,正在褪去他精心描绘的人皮。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
陈锋脸上那温和的、带着悲悯的面具已经完全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如同捕食者锁定猎物般的了然和残忍。他甚至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丝极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看来……”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像毒蛇在沙地上滑行,“那颗心,真的很吵啊。”
他的右手,不紧不慢地伸进了高级西装的左侧内袋。当他再次拿出来时,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安装了细长消音器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恶魔的眼睛,稳稳地、精准地指向了林晚的左胸——指向那颗正在她胸腔里疯狂跳动、传递着绝望警告的心脏!
“它都告诉你什么了?嗯?”陈锋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我亲爱的…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