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的睫毛颤了颤。
消毒水的气味先涌进鼻腔，接着是掌心那片温热——苏棠的手正被他攥得发紧，指腹还带着常年握刻刀留下的薄茧。
他缓缓睁眼，视线从她垂落的发梢往上，撞进一双泛着金芒的眼睛里。
"醒了？"苏棠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他喉头发哽。
他想说话，喉咙却像被浸了水的棉花堵着。
更诡异的是，眼角余光总瞥见银线在飘——那些他曾在昏迷前见过的，缠绕在苏棠周身的命运线。
此刻有几缕正黏在他手腕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像活物在呼吸。
"阿砚？"苏棠的指尖抚过他眉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砚张了张嘴，突然有热流从太阳穴窜起。
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叠——白墙、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与青砖灰瓦的苏家后院重叠。
他看见十二岁的自己缩在葡萄架下，膝盖上的擦伤还在渗血，而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蹲在他面前，手里捏着张画满朱砂纹路的黄纸。
"顾砚，你会一直好起来的。"
童声清脆，像清晨的露水滴在青石板上。
顾砚望着画面里那个把符纸塞进他手心的小身影，喉咙突然发紧。
他记得那年暴雨冲垮了顾家老宅的围墙，他被醉酒的养父踹出家门，是苏家养母捡回了他。
可记忆里从没有过这个画符的片段——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那些被自己刻意遗忘的缝隙里，原来全是苏棠的影子。
"那是真的......"他喃喃，指尖无意识地抠进苏棠手背，"晚晚，我看见你了，在苏家后院......"
苏棠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能感觉到他意识海的波动，像平静的湖面突然落了颗石子，涟漪一圈圈撞在命运之网上。
她迅速结了个法印，床头的青铜灯盏应声亮起，暖黄的光里浮起细碎的金粉，在空中交织成菱形光阵。
"记忆回响阵。"她将额头抵上他的，呼吸交缠间，两人的意识被轻轻拽进光阵，"我把我们的过去投到命运之网里，你跟着光走，别怕。"
顾砚眼前的画面开始流动。
他看见十七岁的苏棠在高考前夜翻进他的出租屋，往他书包里塞了包艾草香包；看见二十二岁的自己在顾氏破产前夜借酒装疯，抱着她哭说"我养不起你了"，而她只是笑着摸他后颈说"我养你"；最清晰的是三个月前那个雨夜——
暴雨砸在玄门祭坛的青石板上，苏棠站在刻满古篆的阵眼中央，发梢滴着水，却笑得像朵开在暴雨里的红山茶："阿砚，等我做完这个仪式，就能彻底修复命运之网。"
他冲进去的时候，阵法已经启动。
银线从四面八方窜出，缠上苏棠的手腕、脚踝，像要把她撕碎。
他想拽她出来，却被银线缠住了腰，剧痛中他听见她尖叫："退出去！
这是命格转移......"
"你为什么不让我替你？"顾砚的意识突然回到现实，他攥着苏棠的手腕，指节因用力泛白，"那天我冲进阵里，就是想替你受这些疼！
你凭什么觉得我受不住？"
苏棠的眼尾泛起红。
她抬起手，将一缕泛着金光的命运线缠在他手腕上。
银线碰到他皮肤的瞬间，顾砚听见细碎的"咔嚓"声——是他意识里某道枷锁断了。
"因为你不能死。"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顾氏需要你重组商业帝国，被蓝雨害过的人需要你主持公道，而我......"她指尖抚过他眼下的泪痣，"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顾砚的呼吸一滞。
他这才注意到，苏棠的瞳孔里泛着的金芒正在变浓，像有液态的星子在流动。
她的皮肤半透明着，能隐约看见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银线交织的光。
"你骗我。"他哑着嗓子笑，却有眼泪滚进她衣领，"你说过要陪我拆命运线，拆到天荒地老......"
"我从未离开。"苏棠吻掉他的眼泪，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这缕命运线会跟着你，我在网里，你在网外，我们永远连在一起。"
话音未落，整间病房突然剧烈震动。
顾砚本能地将苏棠护在身下，却见头顶的命运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断裂——原本银亮的线变得乌黑，像被泼了墨汁，断裂处渗出黑雾，发出类似指甲刮黑板的刺耳声响。
"苏棠！
蓝雨的残念在反噬！"星瞳的声音从终端里炸出来，"她的意识混进了命运之网，正在唤醒旧世界的......"
"闭嘴。"苏棠的声音突然冷得像冰，她抬起手，掌心浮起团金色火焰。
顾砚这才发现，她背后的命运线正在往她掌心汇聚，每根线都带着细小的倒刺，扎进她皮肤里，渗出血珠。
"蓝雨当年用禁术篡改命格，早该灰飞烟灭。"她盯着空中翻涌的黑雾，金瞳里燃起火焰，"现在她敢来反噬......"
黑雾突然凝结成女人的轮廓。
顾砚认出那是蓝雨——苏棠的死对头，三年前坠楼前曾诅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此刻她的脸半烂着，左眼挂在脸颊上，却笑得癫狂："苏棠，你以为修复命运网就能当神？
旧世界的意识早醒了，它在等......"
"住口！"苏棠指尖的火焰猛地窜高，黑雾发出尖啸，被烧得七零八落。
可就在这时，顾砚看见命运之网的最中央，原本密密麻麻的银线突然分开，露出个黑洞洞的门。
门的材质像流动的水银，表面浮着他从未见过的古老纹路，像某种活着的文字。
"晚晚......"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声音发颤。
苏棠的呼吸顿住。
她能听见门后传来低语，像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却又清晰得能听清每一个字。
那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又像直接在她意识里炸响：
"你终于来了......"
顾砚感觉手腕上的命运线突然收紧，像在拽他靠近那扇门。
他刚要开口，苏棠却突然捂住他的眼睛。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快得离谱，像要跳出胸腔。
"别看。"她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慌乱，"阿砚，你先睡会儿，我......我去去就回。"
顾砚抓住她的手腕，却发现她的皮肤正在变凉，像冰雕在融化。
他想用力留住她，可眼皮突然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最后一秒，他看见那扇门缓缓开启，门后涌出的光里，有个身影正朝苏棠伸出手——
"晚晚......"
他的声音消散在黑暗里。
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苏棠望着沉睡的顾砚，伸手摸了摸他发间那朵已经枯萎的栀子花。
命运之网中央的门还在缓缓开着，门后传来的低语越来越清晰，像在念诵某个古老的名字。
她低头吻了吻顾砚的额头，将那缕命运线又往他手腕上缠了两圈。
"等我。"她对着沉睡的人轻声说，"这次换我去拆命运线。"
门后传来一声轻笑，像是回应。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