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暴雨前的黄昏
秋分后的雨总带着刺骨的凉,陈宇把褪色的牛仔外套往肩上又紧了紧,指节叩在“永信侦探社”斑驳的木门上时,铁锈混着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淌。这扇位于老城区巷尾的门,三天前刚被收租的王婶泼过红油漆,此刻在暮色里泛着暗红,像道没愈合的疤——疤上还贴着张皱巴巴的“房屋出租”启事,边角被雨水泡得发涨,“永信侦探社”的木牌歪在一旁,“侦”字的单人旁掉了漆,远远看去像个“贞”字,曾被巷口卖早餐的李姨笑过整整三个月。
“陈侦探,您再拖欠租金——”门刚开条缝,王婶的尖嗓门就钻出来,却在看见他怀里抱着的纸箱时戛然而止。二十几个空啤酒罐在纸箱里晃荡,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混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酒气,让王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盯着陈宇眼下青黑的胡茬,想起三年前他穿着笔挺警服来租房子的样子,那时他胸口的警徽擦得发亮,哪像现在这样,衬衫领口磨出毛边,牛仔裤膝盖处还贴着块歪歪扭扭的补丁。
“月底一定结清。”陈宇侧身挤进门,鞋底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泥印。侦探社里唯一的台灯亮着,光晕圈住桌上散落的案件卷宗——大多是婚姻调查、宠物走失,最惊险的一次不过是帮高中生找回被抢的自行车。他踢开脚边积灰的哑铃,纸箱往桌上一放,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那只麻雀是他上个月救的,翅膀受伤后总在窗台上歇脚,此刻扑棱着翅膀撞在玻璃上,映出他身后墙上褪色的“为人民服务”标语,那是他从警时亲手贴的,边角早被潮气泡得卷边。
手机在裤兜震动时,陈宇正盯着啤酒罐上的拉环发呆。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同样是这样的震动,打断了他在重案组的最后一场审讯。那时他攥着嫌疑人的供词,指尖还带着油墨的温度,手机里传来医院的通知,说搭档阿明在追凶时遭遇爆炸,手术室门口的红灯亮了整整八个小时。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本地”,他盯着屏幕足足响了七声,才按下接听键——不是不想接,是怕听见当年那个让他脱警服的“意外”,又被人从记忆里拎出来暴晒。
“陈侦探?”是个低沉的女声,带着刻意压制的沙哑,像砂纸擦过金属,“我需要你帮我找一样东西。”
(二)黑衣女子的木盒
约定的咖啡馆在商业中心顶楼,落地窗外是霓虹闪烁的夜景,玻璃上的水雾被空调风吹得时聚时散。陈宇到的时候,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黑色风衣的女人,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下巴上一道淡色的疤痕。她面前的咖啡杯冒着热气,却始终没碰过——杯沿凝着水珠,顺着杯壁滑进奶缸,在瓷面上留下深色的水痕,像条没头没尾的蛇。
“我不喜欢等人。”女人开口时,指尖敲了敲桌上的牛皮纸袋,发出硬壳碰撞的声响,“但你比资料里说得更狼狈。”
陈宇挑眉坐下,目光扫过她交叠在膝头的手——右手无名指戴着枚银戒,戒面刻着扭曲的藤蔓花纹,和三年前那起连环杀人案受害者身上的纹身图案有些相似。这个发现让他后背微微绷紧,却不动声色地扯出纸袋里的东西:是个漆皮剥落的木盒,巴掌大小,盒盖上刻着复杂的几何纹路,中央嵌着个钥匙孔,边缘还留着几道新鲜的撬痕——撬痕呈逆时针螺旋状,像是用某种尖锐工具反复撬动过,木纹里嵌着细小的金属碎屑,泛着银灰色的光,和女人戒指的材质一模一样。
“第三把钥匙。”女人指尖点了点木盒,“找到它,打开这个盒子。”
“报酬?”陈宇捏着木盒凑近灯光,纹路里积着细灰,却在某个角度折射出幽蓝的光,像被封在木头里的碎星。他忽然注意到盒底刻着行极小的字,刚要辨认,女人已经推过一张支票——支票抬头写着“陈宇”,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金额栏的“300000”后面跟着三个零,墨水还没完全干透,指腹蹭上去会留下淡淡的蓝印。
“首付十万,事成之后再付二十万。”支票上的数字让陈宇瞳孔微缩,他抬头时,女人正掀开风衣内侧口袋,露出半截黑色枪柄——枪柄缠着黑色胶带,胶带边缘沾着些细碎的木屑,和木盒上剥落的漆皮颜色相近。“别问用途,别查我是谁。线索在这里。”
她往桌上丢了张纸条,起身时风衣下摆扫过陈宇的手背,带着冷冽的香水味,像雪地里冻了整夜的金属——那是种混合了松针与火药的味道,不像是市面上的香水,倒像某种自制的药剂,让他想起警队仓库里存放的物证袋,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陈旧气息。陈宇盯着她走向电梯的背影,直到电梯门合上,才低头看向纸条——苍劲的钢笔字写着:废弃棉纺厂,午夜十二点,带木盒。纸条背面还有行极淡的铅笔字,像是后来加上去的:小心藤蔓,它们会缠住每一个想逃的人。
(三)纸条背后的陷阱
回到侦探社时,巷口的路灯刚亮。陈宇蹲在马桶前吐了半小时,胃里翻涌的除了没消化的啤酒,还有那个木盒带来的不安——他刚才在咖啡馆用指甲刮下一点木盒的碎屑,放在鼻尖闻时,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像被风干的旧伤口,混着木头的霉味,在鼻腔里扎得生疼。他洗把脸,从床底拖出落灰的工具箱,里面装着当年警队发的战术手电、防刺手套,还有那把被注销编号的配枪——金属枪身贴着张褪色的照片,是他和搭档阿明在案发现场合影,那时阿明还没被那场爆炸炸断右腿,两人脸上都带着没心没肺的笑,身后的警戒线在风里飘着,像条苍白的舌头。
“第三把钥匙……”他摩挲着木盒上的钥匙孔,忽然想起纸条上的“带木盒”——如果只是找钥匙,为何必须带着盒子?难道钥匙和盒子之间有某种关联?他翻开桌上的笔记本,写下“神秘组织、钥匙用途、女人身份”三个关键词,笔尖在“神秘组织”上戳出个小洞——三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凶手总在现场留下半枚藤蔓纹身的印记,最后却因证据不足不了了之,而这个女人的戒指、歹徒的纹身,还有纸条上的“小心藤蔓”,像根看不见的线,把所有碎片串成了张网,而他此刻就在网中央。
午夜钟声响起时,陈宇站在废弃棉纺厂门口。生锈的铁门虚掩着,门后是杂草丛生的空地,几栋破败的厂房像巨兽的残骸,在月光下投下阴森的影子。他打开手电,光束扫过地面时,突然定格在一滩新鲜的水迹上——今晚没下雨,这滩水迹边缘还带着淡淡的脚印,是双女士高跟鞋,鞋跟处嵌着细小的玻璃碴,像是踩过碎酒瓶留下的,而附近唯一的碎酒瓶,是三天前他在巷口踢翻的那个。
“来了?”沙哑的女声从二楼传来,陈宇刚抬头,就看见黑衣女人站在锈迹斑斑的护栏后,兜帽已经摘下,露出苍白的脸和额角狰狞的烧伤——那道疤痕从眉心延伸到耳后,像条蜷曲的蛇,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她抬手时,指间夹着的打火机明灭,忽然松手丢下一个东西。
金属碰撞声在空地上炸开,陈宇瞳孔骤缩——落在脚边的,是枚带血的银戒,正是她之前戴的那枚。戒指内侧刻着行小字,借着月光勉强看清是“L.C”——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失踪的证物清单,上面有枚受害人的戒指,编号正是LC037。而在戒指落地的瞬间,厂房两侧传来细微的响动,阴影里涌出十几个手持棍棒的男人,袖口统一绣着墨绿色的藤蔓纹身,和三年前案发现场的印记一模一样,只是这次,藤蔓中央多了朵凋零的玫瑰,花瓣上沾着暗红的颜料,像滴未干的血。
“陈警官,别来无恙。”女人的声音混着打火机的“咔嗒”声,下一秒,她指间的火苗坠落,地上的汽油瞬间腾起火焰,将陈宇困在火圈中央。棍棒破空声从四面八方逼近,他后背抵着滚烫的铁架,忽然想起纸条上没写的事——原来这场“委托”,从来不是找钥匙,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陷阱。而陷阱的引子,正是三年前那起他至今没破解的悬案。
手电在混战中摔碎,黑暗里,陈宇摸到裤兜的木盒,盒盖上的纹路硌着掌心。某个男人的棍棒擦过他的眉骨,鲜血顺着眼皮流下,却在此时,他听见女人在火场外冷笑:“想知道第三把钥匙藏在哪?先活过今晚吧——毕竟,死人可打不开盒子。”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些,带着种近乎呢喃的诡异:“何况,你当年欠阿明的债,也该还了。”
这句话像把冰刀,直直戳进陈宇的心脏。他踉跄着躲过迎面而来的棍棒,鞋底碾到地上的银戒,金属边缘割破掌心——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他为何脱下警服,知道阿明至今躺在重症监护室,更知道,他每晚都会被同一个噩梦惊醒:爆炸声响彻耳畔,阿明的血溅在他脸上,而他攥着半枚藤蔓纹身的碎片,怎么也追不上那个消失在雨幕里的黑影。
火光照亮女人转身的背影,风衣下摆扫过地面的汽油痕迹,在她脚边画出个扭曲的圆。陈宇忽然想起木盒底的小字——刚才在咖啡馆借着台灯的光,他看清了那行刻痕:第三把钥匙,在说谎者的舌根下。而此刻,掌心的血滴在木盒上,那些复杂的几何纹路突然发出微光,像被唤醒的某种古老符号,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在预示着什么,又像在嘲笑他,终究还是掉进了这个早已为他挖好的坑。
巷口的钟敲了十二下,第二波歹徒从厂房侧门涌出来,棍棒上的倒刺在火光里闪着寒光。陈宇抹了把脸上的血,忽然想起阿明出事前说过的话:“老陈,有些结一旦系上,这辈子都解不开,除非你把绳子扯断。”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木盒,微光比刚才更亮了些,钥匙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震动,像在等待某个契合的瞬间——也许,这场陷阱不是结束,而是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就像那个神秘的女人说的:死人打不开盒子,可活人,总得试试。
他握紧木盒,转身迎向冲过来的歹徒,鞋底的银戒硌着脚心,疼得发暖。远处的警笛声隐约传来,不知道是哪个邻居听见动静报了警,可他知道,这场仗,只能自己打完——因为在钥匙的另一边,藏着的或许不只是真相,还有他欠了三年的,那个关于“正义”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