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米

检录完，工作人员把他们领到了一旁的准备区，两组人马成两列队伍站齐，精神抖擞。

跑道内已进行了清场，志愿者们在隔离带前维护着秩序，赛场外挤满了人，以至于迟到者踮起脚尖才勉强能从缝隙中窥探一二，不过这种观感不言而喻。人们欢笑着，都在畅聊着自己班级的运动健儿将为他们这些加油助威的同学们夺得怎样的荣耀。临近十二月，火红的太阳用它的光芒抚慰着大地，但在寒风呼啸地侵袭之下，每一个向跑道上张望的人都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刘英翔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看着身边穿着专业的体育生，他们个个做着专业的热身动作，高抬腿‌、后踢腿、髋关节转‌、慢速跑……一千米，这场激情的盛宴，似乎能留下名字的就只出自于这群专业的人之间，而刘英翔，以及和他一样的许多人，都不过是衬托那群最有竞争力者的背景板罢了。但我们不能忘的是，在一小撮最无趣的人那里，他们是会被当作笑料一样被反复翻炒，细细品味，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与获奖者齐名了。

不一会儿，第一组的运动员上了道。发令员“各就各位”“预备”“砰”，观众“加油”“冲啊”，这些声音都将化成每一名运动员前进的力量。一千米，跑完全程也就几分钟，泡面煮熟了，也就跑完了。但是，这对每一位跑者来说都是一场意志的考验。就在人们的尖叫声与惊叹声中，一千米的第一场比赛结束了，伴随着第一组运动员被簇拥出场外，刘英翔以及第二组其他的运动员上场了。

走上跑道，九名运动员并排站着，面向主席台。在那里，正向人们宣读着这些运动员的介绍，每一名运动员也在用各自的方式回应着赛场外的每一个声音。刘英翔看着跑道两旁黑压压的人，眼前这条仅有一百米的直道的今天竟然变得那么长，尽头是那么得远，仿佛还在无限伸长！“接下来的九号运动员是来自高三（6）班的——刘英翔！”恍惚间，他的身体不受控地颤了一下，缓缓地举起了右手。清醒过后，即将要跑一千米的这个事实也就清晰了。“是啊，要开始了，可不是么，现在我都站在这了。”刘英翔一行人转过身去，做起准备开跑的姿势。这一天来得太快了，快到刘英翔还没准备好，“如果……要是能回到那天就好了……”

那一天早上，学校将要在12月14日举行运动会的消息在各年级各班级之间传开，没多久，班主任来到班里向大家宣告了这个通知，并鼓励大家踊跃参与。班主任讲完后，听了大夸为班级带来荣誉献身之类的话的学生们也有了反应，开始去体委那里报名。放学后，男生们聚到一块讨论运动会的事，虽然话题是由狄秋雨发起的，但很快就被曹乾德引入到了对班长的抱怨。

曹乾德不满道：“真服了咧，说运动会报名找体委就行了呗，干嘛说完后还要到我们面前说‘你们男的每个人都要参加’，这有什么好强调的，搞得我们不参加似的。哇，她还是用那种命令人的语气去说的，真服了咧！”发完牢骚后，他看向众人，其他人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起来，七嘴八舌、乱哄哄的，还好钟建于把话题又聊到了报什么项目上，大家才各自说出自己要报的项目。

刘英翔清楚地记得，那一天讨论中他是选了跑100m的，当时他填上名后还沾沾自喜，因为跑100m不需要多少的气力、多少的时间，十分轻松。想到这，刘英翔忽然气愤起来，“都怪曹乾德，非要拿他那1000m跟我换，说不换还硬要缠着我，哼！”曹乾德当时确实是在刘英翔面前软磨硬泡，闹得刘英翔受不住了才不情愿地跟他换了报名项目。刘英翔脑海里浮现了那时的场景：他坐在教室里，曹乾德站在他的旁边喋喋不休，而他就在这种受压迫的环境里，在桌子上的报名单上1000m的一栏内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唉，现在又能怎么办，还是得自己承受，换了换了，总不能不跑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他环顾着周围的人群，试图找到认识的面孔，茫茫人海，却总是找不到。

“预备——”

“砰！”发令枪一响，运动员全部冲了出去。刘英翔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就是紧紧跟随前面的人，不要落后太多。

攥紧着双手，迈出的脚步带动着手臂的摆动，嘴鼻间的一呼一吸就像跳动的音符，眼睛始终注视着前方——这就是赛场上每一位运动员的形态。不知不觉，前面的人越离越远，刘英翔想要追上却怎么也追不上，两个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段难以抵达的距离，这或许就是普通学生与体育生的差距吧。

一圈又一圈，机械似的运动使刘英翔感到疼痛起来，犹如工厂永不停歇的齿轮转动般迈出步伐与摆动手臂，无力感向全身蔓延开来，远远看去，小小的身躯变得无比沉重。此时冷汗直流，虽然人还在跑，但魂早已不知飘到了哪里。

“吁，现在是第几圈了呀?”刘英翔喘着气，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听着周围全是给别人响起的阵阵呐喊声，他好难受。后方不断有人超越他，看着身边的这一切，他有些茫然，但很快便振作起来，他没有对自己说“反正都这样了”“无所谓啦”之类的话，而是自我鼓励。

面对着这些超越他的人，他眼里冒出了火星，“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变成倒数第一了。不行，我要反超他们！”

经过弯道时，他听见有人在喊加油，就像之前所遇到、一直所听到的那些话一样，只不过，这次是对他说的。一句简短的话语，却激起他不断向前，一句“加油，刘英翔”这对他来说是多么的清晰、多么的温热啊！刘英翔，他被那一声声希望唤醒了最深处的狂野，一瞬间，他变成了一只淡黄黑斑的猎豹，肆无忌惮地在这片草原上追逐目标。他是崛起了，却引发了一些人的恐慌。只见一个、两个身影被他甩到尾后，场外的观众无不为这不可思议惊叹连连，刘英翔竟然要赶上第二名了，他还要赶上第一名！这两位目前的第一、第二名，他们的同学们可是为他们所遭遇的冲击捏一把汗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味，人们在议论那位后起者，“他该不会是这次的第一吧?”

第一、第二名还在跑着，作为受过专业训练的体育生，他们没理由对自己没有信心，可当刘英翔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时，也就是说，他们被一个普普通通、毫无训练过的人超越了，这时他们才开始瞪起双眼困惑起来。紧接着就是拼命追赶，只为减小差距，寻求超越的机会。当刘英翔跑过他们起跑点、而他们跑过去后才响起标志着一千米进入最后一圈的响铃信号时，两人这才舒心，放下一切，为争夺第一、二的名次全力冲刺。“后面那两个要追上我了吗，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超越我。”跑啊跑呀，刘英翔率先冲线，紧接着是原本的第二名、第一名。

原本的第二名和第一名跑完以后，他们身边拥上了好多人，这些人，是在为他们庆祝着，他们也曾困惑着这一切，但也的最后一刻茅塞顿开了，所以现在一个个就是欢欣鼓舞的。刘英翔，作为第一位冲线的人，是超越原本的第二名与第一名的存在，也该受到追捧才对，这不，他的同学们正在向他奔来，他已经看到了他们，并跳起来朝他们挥手，喜悦之情难以掩饰啊。

“兄弟，你一千米跑的挺快的呀，不错啊。”有人走过来对刘英翔说，是原本的第二名，原本的第一名也来了。

“恭喜啊，你是我们组第一了，决赛见。”原本的第一名向刘英翔祝贺。

“嗐，侥幸而已、侥幸而已，你们也很厉害啊，咱们决赛见！”他说完后，原本的第二名便和原本的第一名相视一笑，走开了。

此时此刻，刘英翔高兴到了极点，脸上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因为两个被他打败的体育生来祝贺他进决赛。就在他沉浸于后天早上一千米的决赛的幻想中时，同学们冲到了他的面前。

“刘英翔，你真是牛x啊！”同学说。

“我知道。”他故作镇定地说，实则内心早已乐开了花。

“你真是个傻子，一千米被人套圈了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得第一名呢！”另一个同学说。

“早知道这样就不跟他换了咧。”曹乾德说。

“唉，刘英翔，你真行。”侯𫖮毓叹气道。

看着这些渐渐模糊的面孔，刘英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