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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九年的秋,来得格外肃杀。北地的风早已裹上了铁锈和焦土的气息,一路南下,嘶吼着撞在巍峨的大夏国都——北辰城的城墙之上,撞得城头那面绣着狰狞五爪金龙的皇旗猎猎作响,仿佛不甘的龙吟。
城内的朱雀大街上,往日的繁华笙歌早已被一种压抑的恐慌所取代。车马匆匆,行人面色惶惶,偶尔有浑身浴血的传令兵纵马疾驰而过,踏碎青石板路的沉寂,直奔皇城方向,留下不祥的马蹄声在空气中震荡。
皇城,东宫。
年仅十五岁的姜德昭身着一袭暗青色的骑射服,立于庭前,身姿如松柏般挺直。他面容俊朗,眉宇间虽还带着些许少年人的青涩,但一双点墨般的眸子却已深不见底,映照着天际隐约可见的狼烟烽火。他手中紧握着一卷《六军韬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书卷边缘已被摩挲得起了毛边。
国之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他懂。
“殿下,陛下急召太子殿下与您前往宣政殿!”一名内侍脚步踉跄地跑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姜德昭深吸一口气,将书卷置于石案之上,转身便走,步伐沉稳,不见丝毫慌乱。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宣政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三十六岁的太子姜承熠跪在御阶之下,虽只是穿着常服,但那份储君的威仪与沉静却丝毫未减。他只是静静地跪着,背影如山。
御座之上,年迈的夏帝面容枯槁,眼中却燃烧着一种决绝的光芒。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北狄蛮骑已破外城七门,北辰……终究守不住了。朕,乃大夏天子,国都在,朕在;国都亡,朕亡。朕决意与社稷共存亡,以谢天下!”
“父皇!”姜承熠猛地抬头,声音哽咽。
“大夏国祚不能绝于此!”老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声若雷霆,“太子听旨!朕命你,即刻携东宫眷属、宗室子弟、以及朝中重臣,率禁军精锐,南渡!过江去,以江南为基,重整河山,复我大夏!此乃国本,不容有失!”
“儿臣……儿臣岂能弃父皇于危城!”姜承熠叩首,额角触及冰冷的地砖。
“这不是弃!是存续!是希望!”老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喘息片刻后,目光投向早已站在殿门口的姜德昭,“德昭,你是朕的嫡长孙,是大夏未来的希望。辅佐好你父亲,记住今日之耻,将来……北定中原,收复旧都,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姜德昭快步上前,与父亲并排跪下,重重叩首:“孙儿……谨记皇祖父教诲!此生必以收复河山为己任!”他的声音清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却又有着超乎年龄的坚定。
老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去吧……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
南迁的队伍在夜色和混乱中仓促集结。除了部分宗室、重臣,最核心的护卫力量是仅存的三千龙骁骑,这是直属于皇帝的顶尖精锐,如今奉命护卫太子南下。
姜承熠面色沉痛,几乎是被亲随扶上马背的。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巍峨的皇城,眼中是无尽的悲凉与决绝。姜德昭紧随父亲身侧,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和马槊,他的骑术与武艺,自幼得名家真传,早已远超同龄人。
队伍如同一条悲壮的伤龙,沉默地冲出南门,将喊杀震天的北辰城抛在身后。然而,北狄的游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早已四处逡巡。
离开京城不足百里,后方便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和尖利的呼啸声!
“报——!殿下!后方出现大量北狄轻骑,距此不足五里!”斥候的声音带着绝望。
队伍瞬间一阵骚动。护送的龙骁骑将领立刻下令加速,但拖着家眷和文臣的队伍,速度如何能快得过轻装简从的狄人骑兵?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箭矢已经开始零星地落在队伍尾部,引起一片惊叫。
姜承熠面色铁青,勒住战马,就要下令分兵断后。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跟在父亲身边的姜德昭忽然猛地一踢马腹,冲到了队伍最前方,对着那名龙骁骑的残部都尉高声道:“赵都尉!点三百骑,随我断后!”
“昭儿!不可!”姜承熠大惊失色,“给我回来!”
“殿下!万万不可!您乃万金之躯,岂能亲自断后!”周围的侍从、大臣也纷纷惊呼劝阻。
姜德昭却恍若未闻,他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眼神复杂,有决绝,有不舍,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担当:“父亲!国可以无德昭,不可无父亲!南渡复国,非父亲不可为!儿臣愿为父亲阻敌片刻!”
他并非一时冲动。他知道,父亲是南夏唯一的旗帜和精神支柱,绝不能有失。而自己,身为长孙太子,此刻必须站出来!
“龙骁骑!还能战者,随我来!”他不再看父亲,举起马槊,声音穿透喧嚣,清晰地传入身后那些疲惫却依旧彪悍的骑士耳中。
“愿随长孙殿下!”短暂的沉默后,三百余骑越众而出,他们的铠甲破损,血污满身,但眼神却如同濒死的猛虎,重新燃起战意。他们是帝国的骄傲,即便末路,亦要死战!
姜德昭一夹马腹,率先调转马头,迎着追兵的方向,逆流而上!三百龙骁骑紧随其后,如同一道决绝的铁流,撞向汹涌而来的狄人骑兵洪流。
“杀——!”
少年清冽的怒吼与蛮骑的嚎叫混杂在一起,瞬间被兵刃碰撞声、战马嘶鸣声和惨叫声淹没。
姜德昭将所学武艺发挥到极致,马槊翻飞,精准地挑落一名名冲来的敌骑。他身边的龙骁骑更是悍勇无比,以寡敌众,竟一时将追兵的前锋冲得七零八落。
然而,敌骑越来越多,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水。
混战中,姜德昭忽觉背后一阵恶风袭来!他下意识地侧身闪避,却终究慢了一瞬。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携着巨力,狠狠地钉穿了他的肩甲!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眼前一黑,几乎栽下马去。
“殿下!”身旁的亲卫惊呼,拼命想来救援。
更多的箭矢如同飞蝗般落下。
姜德昭强提一口气,挥槊格开几支流矢,但坐骑却接连中箭,悲嘶一声人立而起,将他重重摔落马下!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
他落入了路旁的一条湍急河流之中。沉重的铠甲拖着他迅速下沉,肩头的箭伤撕裂般疼痛,冰冷的河水刺激着他的神经。意识模糊间,他仿佛看到水面之上混乱的战况,听到隐约的喊杀声越来越远……
河水裹挟着他,冲向下游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混沌与刺痛中,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挂住,停了下来。模糊的视线里,似乎看到一抹柔和的浅色,以及一张带着焦急与惊惶的、极其清丽稚嫩的脸庞在靠近他。
他想开口,却只吐出几个浑浊的水泡,彻底陷入了昏迷。
……
河畔,一个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少女,看着被冲上岸边、浑身是血与水的少年,吓得脸色苍白,却仍鼓起勇气,小心地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还活着!”她回头,对身后提着灯笼匆匆赶来的老仆急道,“快!快去叫人来!他伤得好重!”
少女的目光落在少年破损的衣甲上,那材质与纹路,绝非寻常人家所有。她又瞥见少年紧握在手中、即便昏迷也未松开的一块盘龙玉佩,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夜色渐深,河水流淌,带走血污,也暂时掩埋了一个落难皇孙的身份。远方的杀声渐渐平息,唯有风声呜咽,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