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边无际的冰冷。
像是沉入了漆黑的海底，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刺骨的寒意包裹着每一寸肌肤，渗透进骨髓深处。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侈的负担。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剧痛依旧清晰，每一次试图吞咽都像在吞咽滚烫的刀片。
意识在混沌的深渊里沉浮，如同断线的风筝，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抛掷。破碎的画面和尖锐的声音碎片不受控制地闪现、炸开：
停尸房惨白刺眼的灯光。
B-17抽屉无声滑开的瞬间，那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三天后”那三个黑色印刷体字，如同三颗射向心脏的子弹。
轨道内侧那点诡异的蓝绿色荧光粉末。
在惨白灯光下幽幽闪烁，像毒蛇冰冷的瞳孔。
小张惊恐扭曲的脸。
额头上汩汩冒血的伤口，深紫色的扼痕，还有那只掉落在地、残留着淡黄色液体的注射器！冰冷的针尖闪着寒光！
灰色工装！
紧身的，深灰，没有一丝反光，像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
左眼下方！
那颗深褐色的、形状不规则的痣！邪恶的烙印！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
用我自己的声音，清晰、平静、带着极致的嘲弄：
“林晚。明天见。”
……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逸出，伴随着剧烈的呛咳。这真实的生理反应如同锚点，猛地将我从混沌的深渊里拖拽出来！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灼得眼球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白色天花板，单调乏味。鼻腔里充斥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药物和……一种属于医院的、特有的衰败气息。
我转动干涩的眼球，视线艰难地聚焦。
白色的墙壁，蓝色的隔帘，床头柜上摆放着监测仪器——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波形和数字（心率：105 bpm，血氧：95%）。手臂上缠着绷带，连着静脉输液管，冰凉的液体正一滴滴输入血管。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提供着带着塑料味的额外氧气。
这里是……医院病房。
“醒了！她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的女声在旁边响起，接着是快速靠近的脚步声。一张年轻护士的脸出现在视野上方，带着关切：“林法医？感觉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喉咙剧痛，发声困难。我艰难地眨了眨眼，表示听见。
“太好了！您别急，也别用力说话。”护士松了口气，熟练地检查了一下输液速度和监护仪数据，“您吸入了一些强刺激性的不明粉尘，导致喉头水肿、呼吸道灼伤，还有轻微的中毒反应，主要是神经麻痹和眩晕。我们已经给您用了抗炎、消肿、保护粘膜和促进代谢的药物，也清洗了鼻腔和口腔。血氧暂时稳定，但还需要密切观察，防止迟发性肺水肿。您肺部的基础情况……”
她后面的话我没太听清，只捕捉到“喉头水肿”、“呼吸道灼伤”、“中毒”、“观察”这些冰冷的词汇。身体的感知也在逐渐恢复：喉咙的剧痛和阻塞感，胸腔深处的闷痛和灼热，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胀痛，还有四肢百骸传来的沉重无力感，都清晰地印证着护士的话。
杀手留下的“礼物”，果然致命。
“小张……” 我用尽力气，发出嘶哑如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他……怎么样？”
护士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同情：“张逸法医……情况很不乐观。他还在ICU。重度颅脑损伤，脑水肿严重，有脑疝形成的风险。颈部严重受创，喉软骨骨折，导致窒息时间过长，脑缺氧严重。最麻烦的是……他被注射了不明药物，成分复杂，初步检测含有强效神经抑制剂和肌松剂成分，大大加重了中枢神经系统的抑制和呼吸衰竭……医生说，能不能醒过来，要看接下来的24到48小时……而且就算醒来，后遗症……也可能非常严重……”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不忍。
ICU……颅脑损伤……脑疝风险……窒息缺氧……不明药物……神经抑制剂……肌松剂……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窒息般的痛苦比喉咙的灼痛更甚！是我！是我亲手把那包诡异的粉末塞给他！是我把他叫到那个地方！是我害他落入了那个灰色恶魔的陷阱！强烈的自责和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里翻涌、灼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制住那股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嘶吼。
“陈……队……” 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陈队长在外面守了一夜，刚被局里电话叫走，说是有紧急案情。他交代等您醒了立刻通知他。”护士连忙说道，“您先别想太多，好好休息，保存体力。恢复一点再……”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神情严肃、穿着警服的人。其中一个正是陈队！他看起来异常疲惫，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锁定在我身上，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后怕、愤怒，还有一丝……沉重得化不开的愧疚。
“林法医，你醒了。” 陈队的声音沙哑，他走到床边，目光扫过我脖子上残留的浅淡红痕和被泪水浸得发红的眼睛，眉头紧锁，“感觉怎么样？”
我没回答他，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那个陌生的警察身上。那人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袋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我昏迷前拼命想指给他看的——那个从停尸房冷柜轨道上提取的、装着诡异蓝绿色粉末的无菌证物袋。袋子表面还沾着一点我挣扎时留下的暗红色血迹。
第二样，是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它们被小心地收集在另一个无菌袋里，颜色暗淡，但形态与我记忆中那扑面而来的毒雾一模一样！
“陈队……” 我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带着一种冰冷的急切，目光死死盯着那两个袋子。陈队深吸一口气，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物证分析科连夜加班，初步结果出来了。”
他指了指那个装着蓝绿色粉末的袋子，“你从停尸房冷柜轨道上找到的这东西，成分很特殊。主体是一种高纯度、特殊晶型结构的稀土氧化物粉末，具体是铽和铕的某种复合氧化物。这种材料具有极强的荧光特性，在特定波长的紫外光激发下，会发出非常明亮、持久的蓝绿色荧光。它通常用于一些高端防伪技术、精密仪器标记，或者……某些特种夜视设备的辅助涂层。”
蓝绿色荧光……稀土氧化物……高端防伪……精密仪器……特种装备……这些词在我脑中飞速旋转，试图拼凑出可能的来源。
陈队的手指移向另一个装着灰白色粉末的袋子，眼神变得更加森寒：“至于袭击你和小张时使用的这种灰白色粉末……更麻烦。”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初步分析，它是一种高度复合的混合物。主体是高岭土和滑石粉作为载体和扩散剂，但里面掺杂了至少三种东西：高浓度的辣椒素树脂（一种比普通辣椒素刺激性强数百倍的军用级别催泪剂成分）、一种强效的、可经呼吸道和粘膜快速吸收的神经麻痹毒素（类似河豚毒素的合成衍生物，但作用更快），以及……微量的放射性示踪剂。”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