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厅听证室的空气凝固如胶质。
林霁坐在证人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纽扣——那是今早程野亲手给他缝上的。对面陪审团席上,十二双眼睛像探照灯般扫过来。最前排的周坤父亲正用钢笔敲着笔记本,金属笔帽的反光刺得人眼眶发酸。
"请描述你第一次目睹程野同学实施暴力的场景。"教育局代表推了推眼镜。
林霁的助听器捕捉到后排轻微的抽泣声——程野生母不知何时坐在了角落,香奈儿套装在黑压压的听众席中像块突兀的奶油蛋糕。他翻开随身携带的素描本,指尖停在某页被撕毁又粘合的画作上:程野用篮球砸向记分牌,而裁判口袋里的钞票露出一角。
"他砸的是真相。"林霁的声音比想象中清晰,"不是人。"
程野的座位空着。按照程序,他应该在隔壁休息室等候传唤。但林霁知道,此刻那家伙肯定正扒着单向玻璃的边框,鼻尖几乎贴到镜面——就像上周他们来勘察场地时一样。
"请出示你的证据。"主席法官敲了敲木槌。
林霁从书包取出牛皮纸袋。倒出来的不是照片或文件,而是一摞装订整齐的纸页——他十年来的日记,每页边缘都画着程野的侧影:打架后肿起的颧骨、被烟头烫伤的手腕、暴雨中望向聋哑学校的眼神。
"2016年9月3日,程野撕了我的素描本。"
"2017年4月7日,他在我课桌刻字,用的是他继父的瑞士军刀。"
"2018年11月20日,他把我从泳池里拽出来,自己却呛了水。"
陪审团开始传阅日记。林霁看见教育局代表眉头越皱越紧——那些看似是暴力记录的页面,在边角处都标注着程野伤痕的变化规律:肩部淤青总在周三加深,烟疤数量与继父赌债金额成正比。
"这些能说明什么?"周坤父亲突然站起来,"美化暴力?"
林霁的助听器突然捕捉到隔壁房间的闷响。他转向单向玻璃,缓慢地举起右手,做了个手语动作:「我在这里」。
听证室的门被猛地踹开。
程野站在逆光里,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那些排列整齐的烟疤。他左手拎着个灭火器——正是器材室那个过期的,生产日期被刮花的部分现在用红漆重新标注:2015.07.03。
"抱歉迟到了。"程野把灭火器往证人席一放,"在等最后一位证人。"
全场哗然。林霁这才注意到程野身后跟着个瘦小的身影——聋哑学校的红裙子女孩,怀里紧紧抱着幅装在画框里的蜡笔画:黑色太阳下两个手拉手的小人,其中一个戴着助听器。
程野走到主席台前,突然开始解衬衫纽扣。教育局代表刚要制止,他已经脱下上衣转过身——后背纵横交错的皮带痕组成树状图,最新的一道还结着血痂,形状与灭火器底部完全吻合。
"2015年7月3日。"程野的声音很轻,"苏雯老师让我把过期灭火器搬进器材室,说'反正用不上'。"他指向自己右肩的伤,"那天继父用这个砸的,因为我不肯在采购单上伪造签名。"
林霁的助听器突然发出刺耳啸叫。在电子噪音的间隙,他听见程野生母的啜泣变成了尖锐的咒骂。女孩的蜡笔画被举到高处,黑色太阳里用荧光颜料写着「SW」,在灯光下鬼魅般闪烁。
听证会以混乱收场。
当程野继父被法警押走时,男人突然回头吼了句什么。林霁的助听器恰好没电了,只看见程野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摸出素描本想记录这个表情,却发现最后一页已经被人撕去——那页画着程野在暴雨天递给他蓝色颜料的场景。
"找这个?"
程野不知何时凑到耳边,呼吸带着薄荷糖的味道。他展开一张皱巴巴的纸片,正是缺失的那页画,背面用红笔写着:「听证会结束后来仓库区B-7」。
林霁刚要开口,程野已经被人群围住。记者的话筒像枪管般抵到他下巴,闪光灯下那些烟疤和鞭痕像浮雕般醒目。透过人缝,林霁看见程野生母正拽着法官袖子,钻石手链在腕上勒出深痕。
聋哑女孩突然挤过来,往林霁手里塞了张字条:「他说仓库钥匙在颜料管里」。她手语比得飞快:「还有,他让我告诉你...」后面的动作被淹没在嘈杂中,但林霁认出了那个唇形——"相信我"。
散场时下起小雨。林霁站在市政厅台阶上,看着程野被推上救护车——按规定他需要先做伤情鉴定。车门关闭前,程野突然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右手握拳贴在左胸,然后指向天空。
这个动作林霁见过。在聋哑学校的手语教材里,它代表"光"。
口袋里的蓝色颜料管沉甸甸的。林霁拧开盖子,里面除了钥匙还有枚银色耳钉,内侧刻着日期:2018.4.3——正是听证会召开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