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小燕子的言辞凿凿,永琪身形踉跄,眉眼中全是颓靡。
她的冷静,她的分析,像一盆冰水,将永琪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的火苗也彻底浇灭。
他的小燕子突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成熟理智的可怕,她就那样静静地跟他说着最清醒的话,没有嘶吼,没有哭闹,好像更没有怪他。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哭喊着恨他,那样至少证明她还在乎,可她没有,她只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将他们之间所有的不可能,一条一条,血淋淋地剖开在他的面前。
“所以......就只能这样了吗?”永琪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苍凉和哀求,“我们那些过去,那些誓言,都......不算数了吗?”
小燕子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只有一下。
她看着这个她曾倾心爱过的少年,他眼里的痛苦是真的,他的无奈也是真的,可那又怎样呢?
“算数过。”小燕子最终轻声回答,像一声叹息,“但它们都过去了,就像远处的花海,花开花谢,自有定时,强求,只会让彼此都更难堪。”
“小燕子,我可以抛下阿哥的身份,我们一起去流浪,天涯海角。”
小燕子笑了笑,从前听到他说这些话,她会很感动,无比尊贵的五阿哥,会为了自己放下荣华富贵,同样的话,现在的她竟毫无波澜。
“从前是我不懂事,会一遍遍想要逃离这座皇宫,也会想让你和我一起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愉妃骂的不错,是我太自私了,永琪,你不用为我牺牲,为我放弃什么,我不需要,你走你的路,不要停,你可以为你额娘妥协一次,就会有无数次,所以,别说为了我抛下你该有的一切,我现在不用你为我做任何事,如果有,那就是远离我。
我不想听到以后你会对我说,为了我怎样怎样,你该是什么样的就做好自己,不要因为有了我的出现,就朝我贴上都是为你好的标榜,太过沉重的付出我会负担不起,我不想要了。
其实,抛开爱情这个身份,你是我这一生中不可多得的挚友,你了解我的喜好,共情我的难过,懂得我的嘴硬,哪怕我说话再难听,你也会抱紧我,我经常对你发脾气,你一直都很包容我,一次次的哄我,吵架也总是你先低头,在这段感情你,我的任性、骄纵和无理取闹,你都全盘接受,即使我们没有在一起,我都不后悔认识你,爱过你。”
声音平静,语气平静,好像他们的故事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一样。
“小燕子......”永琪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像被喉咙里的哽咽牢牢抓住,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细微的破裂声。
她目视前方的路,轻声道:“你知道吗?变成平静的人,要流很多泪。”
说完,她不再看他眼中碎裂的光,抬步离开。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沿着来时的青石板路,一步一步,稳稳地离开,背影挺直,决绝,没有回头。
永琪僵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他终于明白,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小燕子,还有那个曾经相信爱情能战胜一切的,天真懵懂的自己。
她已心死,而他的哀求,不过是落在早已冰冷的灰烬上,连一丝余温都唤不回了。
......
会宾楼
二楼临窗的雅座里,萧剑正独自斟酒。
他的手指摩挲着酒杯的边缘,目光看向窗外熙攘的街道,却仿佛穿越了十八年的烟雨,落在那边被血染红的杭州旧梦里,江湖侠客的眉宇间,总是锁着一层散不去的阴霾——那是血海深仇的重量。
楼梯间传来不疾不缓的脚步声。
萧剑没有回头,但身体却本能微微紧绷,这脚步声沉稳得异乎寻常,每一步的间隔分毫不差,不是寻常百姓,也并非江湖中人。
“萧大侠。”
声音在萧剑的身后响起,不高,但却有种让人臣服的力量。
萧剑转过头,看到来人,让他心头一震,竟然是当朝皇上,更让他心惊的是,他竟然认识他,甚至像是专程来找他。
杀父仇人就在面前,此刻,他若取他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可面前之人看着他,那眼神,竟像是看着一位故人,一位......亏欠已久的故人。
“阁下是?”萧剑缓了缓心神,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放下酒杯,手自然地放在桌子上,离桌上的剑仅三寸。
微服出宫的乾隆并未直接回答,他撩起衣摆,在萧剑的对面安然坐下,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贵。
乾隆的目光掠过桌上宝剑,看着萧剑故作轻松,却随时都要动手的姿态,轻笑一声,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想杀我?”
萧剑浑身一震,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否认道:“你说什么?”
“我说,”乾隆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如玉石相击,“你心中日夜盘桓,欲杀之而后快的人,并非你的杀父仇人。”
话音落,空气瞬间凝固了。
会宾楼的喧闹瞬间像是退得很远很远,萧剑的手已握上剑柄,骨节发白,杀意,冰冷刺骨的杀意,从他周身弥漫开来,眼前的人是他等了十八年的杀父仇人,他竟惶惶然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并当着他的面解开这桩埋藏了十八年的血案。
他灭了他满门,又如何敢......说出这样的话?
“你究竟是谁?”萧剑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依旧装作不知他的身份,毕竟如果不是和小燕子他们几个短暂的交集,他确实不会知道他的身份。
乾隆没有回避他刀刃般的注视,反而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竟有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萧剑无法理解的痛楚。
“我的身份,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萧剑愣住了,他没想到乾隆竟然看透了他。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想动手无可厚非,但有些话,我必须先告诉你,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回忆那个对他挥舞着鞭子的小姑娘,极其遥远却刻骨铭心。
“十八年前,萧家惨案......你以为的仇人,当年的确下旨严查文字狱,但诛杀萧之航满门的,是时任浙江巡抚的昏官玛钰,萧之航杀其独子,他怀恨在心,但却忌惮萧之航在江湖中的威望,这才罗织罪名,假传圣旨,擅动屠刀,事后更将一切瞒报。”
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萧剑的心上,那些他凭借零星线索,艰难拼凑出的破碎画面,被眼前之人用平静到残酷的语气完整叙述出来,细节清晰得骇人。
“你......你胡说!”萧剑猛地站起,长剑出鞘半寸,寒光映着他煞白的脸。“堂堂天子竟为自己如此开脱。”
“开脱?”乾隆也站起身,他并未躲开他的剑,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激动欲狂的萧剑,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朕这一路走来,下过多少张杀无赦的旨意,就凭你,何以让朕开脱?”
“朕”字一出,万籁俱寂。
萧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所有表情从脸上褪去,只剩下极致的震惊与空白,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
乾隆此刻已无需伪装,他身为帝王的无形威仪自然流泻,但眼中却没有任何上位者凌厉,只有深沉的哀戚。
上一世,他和她天南地北,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