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薄纱窗帘,筛下冷银色的碎屑,落在卧室的地板上。
夜很静,只有床头一盏暖黄色的小夜灯,晕染开一小团模糊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床上林笑笑微微蜷缩的身影。
她睡得不甚安稳,眉头无意识地蹙着,偶尔从喉咙深处溢出几声压抑的、破碎的咳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呼吸的通道,每一次咳喘都牵动着单薄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王也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那双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懒散和看透世事的平静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却锐利得像暗夜里的隼。
他侧过身,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扰了空气,一只手臂从林笑笑颈下穿过,另一只手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道,轻轻贴上她因咳嗽而起伏的后心。
掌心温热,触碰到的是薄薄睡衣下嶙峋的蝴蝶骨。
王也阖上眼,心神沉入一片浩瀚深邃的内景之海。
精纯到极致的先天一炁,在他意念的精准指引下,如同最温驯也最忠诚的溪流,自他掌心汩汩涌出,无声无息地渗入林笑笑的身体。
这炁不再有年轻时破敌开山的锋锐,它被驯服、被淬炼、被反复提纯,只剩下春雨般的润泽与暖阳般的和煦。
它精准地游走,抚平气管壁上细微的痉挛,温养着因虚弱而变得敏感的肺部经络,驱散那积聚在胸腔深处的、令人窒息的寒凉与滞涩。
林笑笑剧烈的咳嗽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戛然而止。
她急促的喘息渐渐变得悠长、均匀。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身体也放松地沉入柔软的床铺。
在意识沉入更深的睡眠前,她无意识地往身后那温暖坚实的源头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呓语:“唔……老王……暖和……”
随即,呼吸彻底平稳下来,沉沉睡去。
王也的手掌依旧稳稳地贴在她的后心,保持着炁息的输送,只是强度变得更为柔和,如同涓涓细流,持续滋养着她衰弱的身体机能。
他维持着这个环抱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像。
暖黄的灯光在他深刻的眉眼间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凝视着怀中人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困倦,只有一种专注到极致的温柔,沉静如深潭,包容着月光,也包容着她所有的脆弱与遗忘。
窗外的月光,悄无声息地偏移着角度。
清晨的光线带着初醒的柔和,漫进卧室。林笑笑睁开眼,感觉身体比昨夜轻松了许多,昨夜那恼人的咳嗽仿佛只是一场模糊的梦魇。
她微微动了一下,想翻身,却感觉腰腿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如同生锈齿轮啮合般的僵硬和酸痛,让她忍不住低低“嘶”了一声。
“慢点儿。”王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刚醒的微哑,却无比清晰。
他已经坐起身,动作轻巧地将她扶起,让她靠坐在床头叠好的松软靠枕上。
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随意披在他肩上。
他下床,不多时便端着一个木质托盘回来。一碗熬得浓稠软糯、米香四溢的白粥,温度恰到好处地散发着暖意。
旁边配着一小碟嫩黄的蒸蛋羹。
“来,张嘴。”王也坐在床边,舀起一小勺粥,细心地吹了吹,才递到她唇边。
勺子边缘沾着一点点酱菜碎末,是他记得她喜欢的口味。
他的动作极其耐心,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吞咽,仿佛这是世间最重要的事。
林笑笑有些不好意思,想自己来,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碰翻了勺子边缘的一点粥汤。
王也神色不变,只顺手拿起旁边温热的毛巾,极其自然地替她擦去嘴角的痕迹,又稳稳地舀起下一勺。“别急,慢慢吃。”
饭后,王也端来温水,伺候她漱了口。
然后拿起梳妆台上那把陪伴了笑笑几十年的桃木梳。
他站在床边,动作轻柔地托起她花白稀疏、有些蓬乱的发丝,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
梳齿缓慢地、一点点地穿过发丝,遇到打结处,便用指腹小心地揉开,再耐心地梳顺。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没有一丝急躁,只有一种沉淀了数十年的、无声的温柔在流淌。
梳好的发丝被他松松挽在脑后,用一根朴素的木簪固定住。
“今天精神看着不错。”王也拿起当天的报纸,坐到她床边的椅子上,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山涧流过石头的溪水,“念点给你听听?”
他挑了些轻松的社区新闻、有趣的科技发现,跳过了那些令人烦忧的战争、经济动荡。
他念得很慢,字句清晰,偶尔停下来,看看她的反应。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花白的鬓角和专注的侧脸上跳跃。
林笑笑半合着眼听着,脸上带着一种安宁的倦意,有时似乎听进去了,有时眼神又飘向窗外不知名的远方。
无论她是否真的在听,王也的声音都持续着,像一种安稳的背景音,填满了寂静的房间。
当关节的酸痛再次袭来,或是神经末梢传来一阵莫名的、难以言喻的刺痛,让她眉头骤然紧锁,发出压抑的抽气声时,王也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他甚至不需要询问哪里不舒服,那只温暖宽厚的手掌便会适时地、稳稳地覆盖在她僵硬的膝盖、酸痛的腰背、或是冰凉刺痛的指尖上。
精纯温和的炁流,再次如同最忠实的卫士,精准地抵达她体内每一个发出痛苦信号的角落。
它化开淤塞的气血,舒缓紧绷的筋膜,抚慰着紊乱的神经信号。
那感觉,如同冰封的溪流在春日暖阳下缓缓解冻,僵硬和疼痛像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一种被温暖包裹、被精心呵护的舒适感。
林笑笑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紧绷的身体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她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船。她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睛,望向身边这个几十年如一日、沉默守护着她的男人。
阳光勾勒出他不再年轻却依旧挺拔的轮廓,那眼神里的专注和温柔,似乎从未因岁月而改变。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有些颤抖地、轻轻地握住了他放在床边的手。
那是一只饱经风霜、骨节分明的手,此刻却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生命的热度与安稳的力量。
王也反手将她的手更密实地包裹进掌心,拇指在她布满褶皱的手背上,极轻、极缓地摩挲了一下。
阳光在房间里一寸寸移动,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时光如同窗外无声流淌的河水,带走了青春、活力、清晰的记忆,却带不走这间屋子里弥漫的、无声的守护与静水流深的爱意。
一个在尽力对抗着身体的衰败与遗忘的迷雾,一个在用尽毕生所学和全部心意,只为在她走向终点的路上,铺满尽可能多的、微小而实在的暖意与舒适。
不求逆转岁月长河,只愿此刻,她眉间无痛,梦中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