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少时不顾一切追逐的片段，那些带着礼物一次次登门却落空的失望，那些在镁光灯下扮演别人人生时心底的荒芜…所有被刻意遗忘、深埋的情绪，如岩浆般喷涌而出，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王慕林的回答严谨、专业，条理分明。他偶尔会看向张禾禾，目光沉静，仿佛只是在看一个专业的主持人。

　　然而，在张禾禾一个关于“长期投身于高度保密且远离公众视野的研究，是否会对个人情感生活产生巨大影响”的问题时，他停顿了。

　　会场很安静。

　　王慕林的目光再次落在张禾禾脸上。这一次，他看了很久。

　　透过她完美的妆容和职业性的微笑，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在校园里张扬明媚、以攻克他为最大乐趣的女孩。

　　他看到了她眼底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水光。

　　他沉默了几秒，会场落针可闻。

　　他想到了那些嫌她烦的日子，想到了没有她之后的冷清。

　　他其实是个没有什么娱乐的人，独居的日子却把她演的电视剧反反复复地看。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坦白的认真：“任何选择都有代价。专注于一个目标，意味着必须暂时搁置，甚至牺牲其他方面。比如…陪伴家人，比如…”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张禾禾，仿佛穿越了十几年的时光长河，“…辜负了一些，不该辜负的等待。”

　　“辜负”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张禾禾的心上。

　　她精心构筑的所有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眼泪再也无法控制，瞬间冲破了眼眶的堤坝，汹涌而下。

　　她慌忙低下头，想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失态，但大颗的泪珠已经砸落在手中的采访稿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王慕林看着她在台上无声地落泪，看着那晶莹的泪水滑过她依旧美丽动人的脸颊。

　　他握着话筒的手指，也几不可察地收紧。那副总是波澜不惊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镜片后深潭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张禾禾泪流满面的样子，也涌动着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有歉疚，有心疼，有迟来的领悟，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汹涌的悸动。

　　会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超越访谈本身的情绪爆发所震撼。

　　张禾禾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台上那个让她等了十几年、怨了十几年、也从未真正放下的男人。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却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份不再掩饰的动容。

　　她不管不顾了。

　　什么职业素养，什么公众场合，她只想问一个答案，一个等了半生的答案。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对着话筒问道：“王慕林…你…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

　　这句话，像一个惊雷，在安静的会场炸响。不再是主持人的提问，而是一个女人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泣血的诘问。

　　王慕林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被泪水冲刷得更加清亮的眼眸，看着她眼中那份燃烧了十几年、未曾熄灭的执着。他没有回答知不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做了一个让全场再次屏息的动作。

　　他放下话筒，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舞台中央，走向泪流满面的张禾禾。

　　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他伸出手，不是去接话筒，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水。那动作生涩，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谨慎，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和温柔。

　　“对不起，禾禾。”

　　王慕林的声音低沉沙哑，清晰地透过张禾禾身前的话筒传遍了整个会场，“让你等了这么久。”

　　这简单的几个字，是他迟到了十几年的回应，是他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卸下所有的冷静与疏离，直面这份被他刻意回避了半生的感情。

　　张禾禾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终于不再深不可测、而是写满了歉疚与心疼的眼睛，所有的委屈、等待、不甘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王慕林看着她的样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柔软。

　　他不再犹豫，张开双臂，将这个在台上哭得像个迷路孩子的女人，轻轻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台下，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掌声，不仅仅是为这场精彩的跨界访谈，更是为这对在时光长河中兜兜转转、终于找到彼此的灵魂。

　　而在王家的大别墅里，乐乐和诸葛桐正陪着王也、林笑笑看这场座谈会的直播。

　　当看到哥哥王慕林在台上为张禾禾擦泪，最后将她拥入怀中时，乐乐早已捂住了嘴，眼泪哗哗地流，又哭又笑：“爸！妈！你们看！木头开窍了！他终于开窍了！”她激动地摇晃着诸葛桐的手臂。

　　诸葛桐搂着妻子，看着电视里那个清冷了大半辈子的男人终于流露出如此浓烈的情感，也忍不住眼眶发热，笑着点头：“不容易，真不容易。”

　　林笑笑早已泪流满面，不停地念叨：“太好了…禾禾这孩子…终于等到了…”

　　王也靠在沙发上，看着屏幕里相拥的两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少见的、欣慰而放松的笑容。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喝下了一口酝酿了十几年的佳酿，然后低低地、只有自己能听见地叹了一句：“这缘法…总算是到了。”

　　几个月后，王慕林那个清冷简洁的休息室里，多了许多格格不入的暖色。

　　张禾禾正窝在他那张硬邦邦的办公椅里，翻看着他桌上那些天书般的论文。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王慕林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茶走过来，放在她手边。

　　“看什么呢？”他问，声音是旁人从未听过的温和。

　　“看你的世界。”张禾禾抬起头，明艳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虽然看不懂，但感觉很厉害。”

　　她放下论文，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依旧清俊却不再冰冷的脸，伸手替他理了理并没有乱的衣领，“耽误你拯救世界了吗？”

　　王慕林握住她放在自己衣领上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

　　他低头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专注，仿佛在凝视着最珍贵的宝藏。

　　“我的世界，”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现在就在这里。”

　　他俯下身，一个迟到了十几年、却饱含着所有未尽之言的吻，温柔地落在了张禾禾的唇上。

　　窗外，阳光正好。

　　冰冷的公式与炽热的爱意，在跨越了漫长的时光后，终于在这个角落，达成了最完美的守恒。

　　抽屉深处，那厚厚一叠早已泛黄的、来自初高中时代的、写着“王慕林收”的情书，静静地见证着这份迟来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