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废弃的永鑫化工厂。
月光吝啬地洒下惨白的光,勉强勾勒出庞大厂区扭曲狰狞的轮廓。巨大的反应釜锈迹斑斑,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无边的黑暗里。断裂的管道像垂死的触手,从破碎的混凝土墙壁中伸出来,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尖啸。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陈年化学药剂残留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死寂的腐朽感。
苏晚如同一道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坍塌的围墙边缘。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深色外套,口袋里紧握着那个装着灼热金属片的证物袋。没有配枪,没有支援,甚至连一件像样的防刺服都没有。只有一颗被仇恨、责任和孤注一掷的决绝烧灼得滚烫的心脏,以及刻在骨子里的追踪与反追踪的本能。
时间在她脑海里疯狂倒计时:00:34:22……
她避开了所有可能的正门和主通道。那些地方必定布满了“蝰蛇”的眼睛,甚至致命的陷阱。她选择了一条被疯狂滋生的藤蔓和倒塌砖石掩埋的、几乎不可能通行的侧路。尖锐的钢筋刮破了她的手臂和裤腿,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她毫不在意,像一只在荆棘丛中穿行的猫,动作迅捷而无声。
终于,她摸到了目标区域——一座巨大的、如同怪兽胃袋般的原料仓库。巨大的铁门虚掩着,门轴早已锈死,只留下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里面漆黑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
就是这里。视频里最后的背景音,那空旷的回声,与这里的环境高度吻合。
苏晚贴在冰冷的铁门外墙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里面死寂得可怕。没有沈星玥的呜咽,没有脚步声,只有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和远处不知名虫豸的微弱嘶鸣。
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蝰蛇”会在里面。沈星玥也在里面。那致命的倒计时,只剩下不到三十分钟。
她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和翻腾的恐惧。手指探入口袋,触碰到那个冰冷的金属片。这是“蝰蛇”指名要的东西,是救沈星玥唯一的筹码,也可能是……引爆死亡的钥匙。
她不再犹豫。侧身,像一尾灵活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条狭窄的缝隙。
仓库内部的黑暗比外面更甚,浓稠得如同墨汁。巨大的空间里堆满了废弃的、蒙着厚厚灰尘的化工原料桶和不明设备,投下幢幢鬼影。唯一的光源,是远处仓库尽头高处一个破旧控制室里,透出的一小片昏黄、闪烁不定的灯光。那灯光微弱得可怜,只能勉强勾勒出控制室窗户的轮廓,更显得整个仓库如同深渊巨口。
苏晚的瞳孔在黑暗中迅速适应,锐利的目光如同夜视仪般扫视着。没有沈星玥的身影。没有“蝰蛇”的踪迹。只有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腐朽气味。
她贴着冰冷的原料桶,借助阴影的掩护,向着那唯一光源的控制室方向潜行。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积尘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在这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突然!
“滴答……”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规律性的电子音,突兀地打破了死寂!
声音来自她左前方不远处,一个被帆布半遮盖着的、类似仪表盘的东西!
苏晚瞬间僵住,全身的汗毛倒竖!她像被钉在原地,所有的感官提升到极限。不是水滴声!是……定时装置?!
“滴答……滴答……”
那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得如同丧钟!每一下都敲在她的心脏上!
陷阱!这是个陷阱!“蝰蛇”根本没打算交换!他只想在这里埋葬她!连同沈星玥一起?!
沈星玥在哪?!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她!她猛地抬头,看向远处高处的控制室!那昏黄的、闪烁的灯光!
就在这时!
“呜……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控制室的方向传来!
沈星玥!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果然在那里!被当成了诱饵,或者……陪葬品!
“滴答……滴答……”
定时器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苏晚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死亡倒计时的压力!她不知道那装置连接着什么,是炸药?还是更致命的东西?她只知道,时间不多了!
救沈星玥?还是立刻撤离寻找装置拆除?
这个抉择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理智上!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眼中闪过激烈的挣扎,但最终,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压倒了求生的本能。她不能丢下沈星玥!她是因自己而卷入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苏晚不再隐藏身形!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豹,猛地从藏身处窜出,以最快的速度,不顾一切地朝着控制室的方向狂奔而去!高跟鞋踩在布满碎砾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在空旷死寂的仓库里如同惊雷般炸响!
“沈星玥!” 她用尽全力嘶喊,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坚持住!我来了!”
她的狂奔,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自己,成了最醒目的靶子!
就在她距离控制室下方那架锈迹斑斑的铁梯不到十米时——
异变陡生!
“哗啦——!”
头顶上方,
一片巨大的、沉重无比的帆布猛地被扯落!如同黑暗的天幕坍塌!
帆布之下,露出的并非什么致命武器,而是一个被绳索吊在半空的、穿着沈星玥同款丝绸睡衣的——假人模特!
模特脖子上,同样画着那条狰狞的血红蝰蛇!
苏晚冲刺的脚步硬生生刹住!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荒谬感而骤然收缩!
假的?!是诱饵?!
那沈星玥的呜咽声……
“呜……呜呜……” 那微弱的呜咽声依旧断断续续地从控制室传来!清晰无比!
苏晚猛地抬头看向控制室!那昏黄的灯光依旧闪烁!声音的来源……是录音!是提前设置好的录音!
她被耍了!彻头彻尾地被耍了!“蝰蛇”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交换!也不是杀沈星玥!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她苏晚!他利用她对沈星玥的责任心,利用她对时间流逝的恐惧,将她精准地引入了这个死亡陷阱的核心!
“滴答!滴答!滴答!”
定时器的声音骤然变得急促!如同死神的狞笑!
来不及了!
苏晚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被冻结!巨大的危机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向侧面一个狼狈的鱼跃翻滚,试图扑向最近的、看起来相对坚固的原料桶后方!
就在她身体腾空的瞬间——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猛地炸响!仿佛整个地狱都在脚下裂开!
爆炸的核心,并非来自那个发出滴答声的伪装仪表盘,也不是来自控制室!而是来自她刚才冲刺路线的正前方,那片看似平坦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地面!
猛烈的火光如同地狱喷发的岩浆,瞬间吞噬了那个悬挂的假人模特,裹挟着灼热的气浪、锋利的金属碎片和狂暴的冲击波,以毁灭一切的姿态,朝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苏晚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滚烫的巨力狠狠撞在后背上!如同被高速行驶的火车头正面击中!剧痛瞬间剥夺了所有感官!身体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被狠狠地、毫无反抗之力地掀飞出去!
“砰——!”
她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原料桶上!骨头碎裂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喉头一甜,温热的液体控制不住地从口鼻中喷涌而出!世界在她眼中天旋地转,巨大的轰鸣声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尖锐的耳鸣如同无数钢针穿刺着大脑。
她像一具破败的玩偶,沿着冰冷的桶壁滑落,瘫软在布满尖锐碎片的肮脏地面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痛和眩晕的撕扯下忽明忽灭。视野被一片猩红和翻滚的黑雾笼罩,只能模糊地看到远处控制室那盏昏黄的灯光,在爆炸的余波中疯狂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仓库重新陷入彻底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只有燃烧的火焰在远处发出“噼啪”的爆响,映照着她身下迅速蔓延开的、温热粘稠的液体……
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
“蝰蛇”……父亲……陆凛……
意识沉入冰冷的深渊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竟是那个男人冰冷愤怒的脸,和他最后那句带着威胁的“等我回来”……
她没能等到他回来。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