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太阳斜斜打在会客厅巨大的落地窗上，空气中悬浮的金色灰尘清晰可见。
顾南浔盘腿窝在那张看起来能吞掉整个人、贵得离谱的皮沙发里，一根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平板电脑屏幕，屏幕上花花绿绿的游戏角色蹦跳厮杀，音效聒噪刺耳。
刚经历了“防弹饭盒”事件被迫宅家的第五天，他那股无处发泄的精力肉眼可见地转成了一股子“蔫坏”。
他旁边的矮几上，一个价值不菲的青花瓷果盘，此刻委屈巴巴地装着半盘子炸鸡翅的骨头和几根黏糊糊的手指饼干渣。
空气里甜腻的炸鸡油味混着昂贵的香氛，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气息。
宋惊鹊背靠着不远处一根冰冷的罗马柱，手里捧着的保温杯冒着腾腾热气。
一股熟悉的、霸道的枸杞红枣气味在炸鸡油香中顽强地杀出一条“养生路”。
她那身永远一丝褶皱都没有的深色工装服袖口利落地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肤是久经锤炼的古铜色。
她微微偏头，视线穿过落地窗，落在外面一片精心修剪过的草坪上，某个穿着花围裙的花匠正推着嗡嗡作响的除草机慢悠悠地来回碾。
她像一截生了根的黑铁，沉默而冰冷地杵在那里，是这昂贵柔软空间里唯一坚硬的存在。
突然，沙发里刺耳的游戏背景音停了。
顾南浔把平板往旁边的抱枕上一扔，像条终于泡软的鱼干，长长地“啊——”了一声，整个人几乎要陷进沙发深处。
“无聊……要发霉了……”声音拖得又长又黏，带着一种能把活人逼疯的倦怠感。
宋惊鹊眼皮都没抬，保温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滚烫的养生茶，那微微辛辣的姜味沿着喉咙滑下去。
顾南浔侧过脸，斜眼瞅着宋惊鹊的背影，眼神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嘴角往上慢慢勾了一下。“哎，宋惊鹊？”他提高了一点音量，带着点刻意的挑衅，“你说，你这天天杵在这儿，”他用手指头朝她比划了一下，像在戳空气，“像不像个高级点的智能雕像？嗯？超长待机、防火防盗防顾少那种？”
他顿了顿，没等到任何回应，脸上那点戏谑更浓了，添油加醋道：“连个蚊子落你身上，都得被你冻出‘帕金森’吧？嗡嗡嗡都不敢嗡嗡了。”
沙发那头传来的刻薄嘲讽像风吹过金属表面，连一丝涟漪都没荡起。
宋惊鹊连动都没动一下，仿佛他说的是别人的事，和面前那片被阳光晒得发亮的草坪没什么两样。
只是那保温杯凑近嘴唇时，无声地多停顿了半秒——杯壁上的枸杞在琥珀色的茶汤里懒洋洋沉浮。
顾南浔碰了个彻底的无视，那点压下去不到三分钟的烦躁“噌”地又拱了上来，像被点燃的小炮仗。
他猛地从沙发里弹出来，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把装鸡骨头的果盘带翻。
“行！你不动是吧？本少爷自己动！”他拔高了调门，音量在空旷的客厅里嗡嗡回响，“不让我出去？行啊！”他梗着脖子，目光扫过天花板上一个个闪烁着小红点的摄像头监控探头，“躲猫猫总行吧？宋大姐！敢不敢陪你金贵的少爷玩一把？”
这近乎撒泼的叫阵，终于让那截“黑铁”动了一下。
宋惊鹊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保温杯杯盖在她指尖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旋紧。
她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打在顾南浔脸上，那里面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打量——像是在评估一头刚从泥潭里滚完、身上沾满干草和莫名其妙劲头的动物幼崽。
那目光让顾南浔头皮不自觉地麻了一下，但他犟驴的脾气上来了，脖子梗得更直，下巴昂得更高。
宋惊鹊盯着他那张明显写着“搞事”俩字的脸，看了足足有两秒钟。
嘴角似乎极快地撇了一下，快得几乎像个幻觉。然后，她朝着客厅侧门的方向，随意地扬了一下下巴。
那意思很直白：请开始你的表演。
得到默许，顾南浔眼睛“唰”地亮了，像通了电的小灯泡。
他浑身那股子无精打采瞬间一扫而光，直接从沙发后面一个翻身窜了出来，动作麻利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嘿嘿，这就对了！老规矩，”他一边说一边往楼梯口疾走，还不忘回头强调，嘴角咧得大大的，“数一百个数！不许偷看啊！”
“砰！”一声闷响，他冲上楼梯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几秒钟后，楼上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响，踢踢踏踏，乒乒乓乓，间或夹杂着两声可疑的、故意压低音量的咳嗽。
偌大的客厅一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窗外除草机的嗡嗡声反而显得更清晰了。
宋惊鹊站在原地，视线落回保温杯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那规律而微弱的机器噪音在客厅的空气里漂浮，衬出一种凝滞的真空感。一百这个数字在她心里默数着，无声地累积。
最后几个数的时候，楼上的响动诡异地消失了。整栋别墅陷入一种不自然的寂静，仿佛楼上那个瞬间收敛了全部声息的闯入者。
一百。
宋惊鹊抬起了头，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无声地刺向天花板。那里静悄悄的，连一丝灰尘滑落的震颤都没有。她收回视线，开始在底层巡视。
起居室。巨大的电视机屏幕倒映出她掠过的身影。地毯边沿有几根新鲜的薯片碎屑，明显不属于任何保洁会漏掉的范围。
角落里那台最新款的游戏机机身两侧，隐约残留着没擦干净的湿粘指印，微微反光。
空气里有一股刚刚被急促搅动过的尘埃味道，混合着淡淡的炸物油腥气。
她脚步不停，径直走向一楼的衣帽间。门没关紧，漏出一条缝。
里面简直是一片灾难：价值六位数的限量版球衣被人随手扒拉下来扔在地上，皱得像块抹布；放领带的抽屉拉开了一小半，一条酒红色的真丝领带可怜兮兮地拖在抽屉边缘，快掉下来了；
旁边摆满高定皮鞋的柜子里，一只崭新的意大利手工皮鞋鞋面上，赫然印着半个灰扑扑的脚印——尺寸正和某个人的吻合。
宋惊鹊在衣帽间门口停了一瞬，目光在那脚印上停留半秒，随即离开，走向下一个房间：厨房。
厨艺一流的阿姨今天休息，厨房倒是难得的整洁干净。
锃亮的大理石台面能当镜子使，一排排锅具在顶灯照射下闪闪发光，不锈钢水槽里滴着冷凝的水珠，规律地敲打着池底。
宋惊鹊的目光从集成灶具、巨大的双开门冰箱、嵌入式洗碗机……一台一台扫过去，最后落在嵌入式烤箱的位置。
它镶嵌在一排米白色的高柜中间，银灰色的金属门严丝合缝地关着，控制面板漆黑一片。
烤箱旁边的长条形操作台面上，孤零零地躺着一个白色小瓷盘。
盘子里原本应该装满黄澄澄、刚刚出炉的小熊形状饼干，这会儿却只剩下三五块焦糊的小可怜。
它们被随意丢在盘子边角，大部分已经不成形状，颜色从金黄转成深褐，甚至边缘翘起黑色的焦边，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烤过头了的香甜焦糊味，顽强地飘在带着食物残余气息的厨房空气里。
宋惊鹊走过去，食指指关节在冰冷的柜门上很轻地叩了两下。没有回应。
她退开一步，眼神沉静如水，不显一丝波澜。随即转身，走向客厅一角放置杂物的嵌入式大壁柜。
她没有立即去打开任何一个角落柜门，而是伸手拉开了最下面一个大抽屉。里面码放着整齐的装备箱——硬质的黑色工程塑料材质，上面贴着不同颜色的标签条。
她的手指在一堆标签中略过，精准地停在其中一个标注着热像仪序列号的黑色箱子上。
宋惊鹊“咔哒”一声掀开盖板。箱子里嵌着减震海绵，那台工业级的便携式热成像仪安静地躺在黑色海绵槽里，线条流畅，透着一股专业且生人勿近的冰冷感。
她将它取出，开机时，液晶显示屏亮起幽幽的蓝光，瞬间照亮了她小半张脸。仪器发出极低微的启动嗡鸣，像深海里的某种蜂鸣，转瞬即逝。
温热的手指熟练地滑过几个操作键，屏幕中央显出被特殊色块填满的熟悉客厅——墙壁是大片大片的低温蓝色，一些电器设备是橘色的热源块。
宋惊鹊单手提着仪器，脚步稳定而轻盈，开始了第二轮地毯式扫描。
从一楼的客厅沙发缝隙、壁炉角落、巨大的落地盆栽后面，再到刚刚去过的衣帽间、厨房入口……
她每一步都踩得极稳，热像仪在她手中平稳移动，屏幕上的色块世界也跟着稳定滑移。穿过衣帽间门口，仪器的镜头扫向厨房区域。
视野被明亮的橘红和冰冷的蓝色分割开来。集成灶具处残留着启动加热后强盛的橘黄高温区；冰箱压缩机位置则是沉闷的红；洗碗机静默，显示为冷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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