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彩弹事件的后续清理工作还在别墅院子里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那诡异的草莓混合化学品的味道顽强地附着在地面、工具甚至两辆被临时征用冲洗粘液的水车上，闻多了让人直犯恶心。

顾南浔早早就躲回了书房，隔着加厚防弹玻璃窗，还能听见楼下院子里保镖们压低嗓门的抱怨和马卡龙扯着嗓子指挥冲洗的动静。

宋惊鹊站在窗边，目光落在刚送进顾南浔书房的检测报告复印件上。

那薄薄的几页纸被顾南浔嫌弃地用一个粉红粘液干涸后形成的、边缘有些硬的小块物压着角，仿佛在无声地嘲弄报告本身的严肃性。

报告结论简单粗暴：粉色彩弹主要成分是工业级食用色素、廉价定型粘合剂和一种性质未明的、带有微弱辛辣感的化学悬浮剂。致痒效果分析正在进行，那点微弱辛辣刺激暂时未发现明显毒性或腐蚀性。

“所以……就是一帮穷酸混混整的弱智整蛊？”顾南浔揉着太阳穴，鼻子里好像还能闻到那股阴魂不散的甜腻怪味，

“致痒？宋姐，我身上好像真有点刺挠……”

他扭着身子在真皮椅背上蹭了几下，眉头拧着，又想起那个糊满粘液的络腮胡被一枪塞嘴的惨样，忍不住又想笑，“不过宋姐你这反应真是……太解气了！那场面我能笑一年！哎对了，我那个演唱会……”

宋惊鹊的目光从报告上移开，投向窗外的落日余晖，声音没什么起伏：“股东大会是下周，董事长委托你今晚代表他去‘博古·轩’拿下那件清雍正斗彩缠枝莲纹碗。”

顾南浔脸上的笑和抱怨瞬间僵住，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啥？！博古·轩？！那个拍一次东西能让我看大半年PPT的老古董拍卖行？我爸让我去？！他自己干嘛不去？我妈说那儿坐半天屁股都得长茧子！”

“董事长临时要去欧洲处理分公司事务。”宋惊鹊从桌面上拿起一个暗金色带暗纹的信封，轻轻推到顾南浔面前。

信封口没封死，露出里面同样质感的两张邀请函边缘，泛着矜贵又古板的微光。“行程由我安排。”

顾南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蹭地站起来，满脸写着拒绝：“我不去！那种地方……闷都闷死了！全是老头子嗡嗡嗡！拍卖槌敲一下我都想打哈欠！再说下周就开股东会，这周我还得……”

“拍下它，股东会上，董事长会以私人名义赠予你作为正式参与核心事务的纪念。”宋惊鹊打断他的絮叨，精准地抛出了诱饵。

顾南浔的抗拒瞬间卡在喉咙里。

私人名义？核心事务纪念？他爸那只老狐狸舍得出血了？

“……什么碗？很值钱？”他眼神滴溜溜转，试探地问。

“清雍正斗彩缠枝莲纹碗。传世极少，器形完美，彩料鲜亮，缠枝莲流畅精妙。起拍价初步估计在三百万左右。”宋惊鹊背书一样报出资料。

“三百万？！”顾南浔倒吸一口凉气，不是被价格吓到，而是觉得这点钱买个小碗……“我爸可真够大方的！行行行！看在……纪念品的份上！”他一把抓过那两张金卡，手指捻了捻上面凸起的暗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能不能再在账上捞点零头去买改装车零件。

顾家那辆加长版劳斯莱斯幻影，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博古·轩所在的、被高大法桐树荫遮蔽的安静街道。拍卖行是一座低调的近代洋楼，外墙爬满了岁月浸染的深绿常青藤。

两扇沉重的雕花木门敞开着，门口铺着长绒深红地毯，穿着黑色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的侍者肃立两旁，门里隐隐约约传来优雅但稍显沉闷的交响乐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息——上好紫檀木那深沉悠远的木香、陈年纸张微微的霉味、瓷器特有的冰凉土腥气、还有从古董家具保养蜡里散发的、带着暖意和油脂感的芬芳。

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时光”和“金钱”的味道。

宋惊鹊推开车门，顾南浔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定制西装——这是他妈听说他要替老爸去拍卖会，火速派人送来的，料子挺括是挺括，就是感觉浑身不得劲。

他小声抱怨：“这领结勒死我了……宋姐，一会儿进去别离我太远啊，我总觉得里面那些老头的眼神跟扫描仪似的，看我像看一块待价而沽的牛排……”

博古·轩的内部果然如同一个巨大的、光线被刻意调暗的宝库。水晶吊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落在深色的实木展柜和铺着厚重天鹅绒的桌布上。

人不少，但异常安静。

除了拍卖师在台上中气十足地介绍拍品的声音，台下窃窃私语都压得极低。

来宾们大多穿着笔挺考究，头发一丝不苟，端着细白瓷或玻璃杯品茗或浅啜香槟，眼神锐利地在展台上流转。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昂贵瓷器在锦盒里被小心翼翼取出的细微摩擦声，才能荡开一丝微澜。

顾南浔和宋惊鹊被引到靠前的一个位置坐下。

顾南浔浑身不自在，感觉西装里像有蚂蚁在爬，尤其是刚才在车上就觉得的、被粉彩弹化学残留可能刺激过的后背皮肤，现在在这种庄重场合下，刺痒感似乎被无限放大！

他努力保持少爷派头，趁人不注意飞快地侧过身子在椅背上蹭了蹭。

终于，压轴大戏来了。

“下面是今晚备受瞩目的重器——清雍正官窑斗彩缠枝莲纹碗！”拍卖师的声音也拔高了一个度，带着些许激动。

随着他的话音，在展台聚光灯下，一个素雅绝伦的斗彩小碗被郑重其事地托了出来！碗敞口微撇，弧壁圆滑，圈足精巧。

白釉细腻温润，如羊脂美玉。碗身绘满缠枝西番莲纹，红彩鲜妍似火，绿彩娇嫩如翠，黄彩明丽如金，在柔光下交织缠绕，灵动中透着一股子宫廷器物特有的、内敛而华贵的精妙气韵！碗底清晰的双圈青花“大清雍正年制”六字款识，如同给这件珍宝盖上了无可辩驳的皇族印记。

整个会场响起一片克制而惊叹的吸气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附在那不足一掌的小碗上。

顾南浔也看直了眼，倒不是懂行，纯粹是被那碗上漂亮的颜色震了一下，心想：“这小玩意儿看着确实比我家厨房那堆粗瓷大碗顺眼多了……三百万买个摆件，还行？”

“起拍价！三百万！每次加价幅度十万起！”拍卖师落锤定音。

“三百一十万！”

“三百三十万！”

“三百五十万！”

安静的会场瞬间被点燃！此起彼伏的举牌声打破了凝重，竞争迅速白热化。

叫价声像连珠炮一样砸向展台，数字滚动飙升的速度让人头晕眼花。

顾南浔看得目瞪口呆！这些平时慢吞吞的老头老太太们，现在砸钱的速度比他在赛车场踩油门还狠！

“四百万！”

“四百二十万！”

价格眨眼就冲过了心理价位。顾南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宋惊鹊。

宋惊鹊面沉如水，只在他看过来时，极其细微地点了一下头。

顾南浔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又想笑又想蹭痒的感觉，猛地举起手里的号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像菜市场砍价：“五百万！”——他想着直接来个大数镇镇场子！

会场瞬间静了一瞬！

五百万！直接拔高了八十万！这小子谁家的？！这么愣头青？！

拍卖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加码震了一下，但职业素养让他立刻反应过来：“好！38号先生出价五百万！五百万元！还有没有更高？五百万元第一次！”

然而，只沉寂了两秒！

“五百二十万！”角落里，一个穿着深灰唐装、头发梳得油亮的清瘦老者面无表情地举牌。

“五百五十万！”顾南浔豁出去了，再次举牌，感觉手心都有点出汗。这碗怎么跟他想象的“小玩意儿”不太一样？

“六百万元！”那唐装老头旁边的座位，一个胖胖的、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也加入了战团，直接报整数！

完了！顾南浔心里咯噔一下！这俩老家伙杠上了！他爸给的额度……他心里飞快盘算。

就在这时，唐装老头再次举牌：“六百五十万！”

金丝眼镜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似乎对这碗的心理价位就在六百万左右。

顾南浔刚想松口气。

拍卖师的声音又起：“六百五十万！这位9号老先生出价六百五十万！还有更高的吗？六百五十万第一次！”

顾南浔的心又提了起来！他转头急切地看向宋惊鹊，眼神交流：姐！要不要拼一把？

宋惊鹊却微微皱了下眉，目光从那个唐装老者身上扫过，又落到展台上那个流光溢彩的碗上。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食指轻轻点了点顾南浔的西装裤缝，画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

顾南浔心领神会，强压下再举牌的冲动，整个人泄气一样靠回椅背。六百五十万……也远远超出爸爸给的预算上限了！这老头哪冒出来的！

“六百五十万第二次！六百五十万……”

“七百万！”

一个平淡的、略带疲惫的男声，突然从顾南浔和宋惊鹊侧后方的角落里响起！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

整个会场瞬间哗然！连拍卖师都忘了落槌！

七百万！直接加了五十万！又是谁？！

顾南浔和宋惊鹊也猛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