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中午的交谈,可谓波折起伏,精彩连连,就连李世民与长孙无忌这等平日里沉稳坚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都数次失态。由此可见,张阎的言论冲击力之强,实在超乎想象。
酒足饭饱,话题也聊得透彻,原本打算与张阎探讨国库征收问题的君臣二人,此刻已无心于此。李世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朝张阎拱手作别,随后解下钱袋,随手置于桌上,连掏钱的功夫都省了,便告辞而去。
张阎将二人送至门口,眼见他们登上马车,才满心欢喜地返回桌旁,拿起李世民留下的钱袋。他随手一掂量,嚯,感觉起码有三贯钱以上,昨天的花费这下都赚回来了,心情顿时大好。
长孙无忌本打算回衙门,毕竟才中午时分,今天上完朝就跟着李世民玩起了微服私访,吏部的公务还积压着未处理。然而,李世民却拉着他径直回宫,走进立政殿。待屏退左右侍从,李世民神情凝重地看着长孙无忌,认真说道:“辅机,今日小张掌柜所言,你无需太过介怀。关于承乾的教导,朕定会更加用心,今日也算是给朕提了个醒。朕深知在教导承乾一事上,仍有不足,朕绝不容许将来的大唐皇帝成为薄情寡义之人。”
长孙无忌此刻倒是一脸坦然,仿佛刚刚张阎所说那个可能不得善终的人并非自己,他微笑着回应道:“陛下,每个人的福分自有定数,臣蒙陛下厚爱,高官厚禄从未短缺,已然心满意足。至于太子继位之后的事,恐怕臣也活不到那时。即便侥幸活到,想必也是老态龙钟,只能在家安享晚年,自然无需担忧不得善终。”
话说至此,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实际上已完成了一次坦诚的交底。李世民表明会继续重用长孙无忌,而长孙无忌则向李世民表明,若真到了下一任皇帝登基,他定会第一时间辞官归乡,绝不对皇权更替之事有任何非分之想,一切听从李世民的安排。
双方交底完毕,心中都暗暗松了口气。不过,这个话题已然聊到尽头,不宜再深入探讨,否则只会触及彼此的忌讳。于是,李世民很自然地引出另一个两人都极为关注的话题:“辅机,今日与小张掌柜一番交谈,你觉得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长孙无忌思索片刻,郑重说道:“眼光独到,胸怀韬略,具鬼神之才!”
李世民颇感意外,没想到经过今日一番畅谈,长孙无忌对张阎的评价竟如此之高。所谓“鬼神之才”,意味着此人之才超乎常人想象,行事往往出人意料,非一般人所能及。
长孙无忌接着解释道:“陛下想想,明年才是贞观元年,可这位小张掌柜如今竟能想到下一个年号的事,若不是鬼神之才,谁能想得这般长远?”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自己才刚登上皇位,明年才打算启用贞观年号,而此时张阎居然已为长孙无忌考虑到下一任皇帝的事,这般见识,确实非寻常人能有,长孙无忌用“鬼神之才”来评价,倒也不为过。
就在二人还想继续聊聊张阎时,内侍在门外禀报,称蔡国公、兵部尚书杜如晦求见。虽说李世民之前已告知内侍,要与长孙无忌单独交谈,不见其他人,但内侍向来察言观色,深知杜如晦作为心腹重臣,与他人不同。果不其然,刚一禀报,李世民便让杜如晦进来。
杜如晦还未来得及行礼,李世民便喊道:“克明(杜如晦表字)免礼吧,此处没有外人,咱们君臣之间不必如此客套。”
但杜如晦依旧规规矩矩地行完礼,才开口说道:“谢陛下体恤,但礼数不可废!”
李世民对这位亦师亦友的臣子也颇为无奈。杜如晦比他大十来岁,自太原起兵时就追随他,在秦王府时期便是十八学士之首。对待这样的老臣,尊敬是理所当然的,可杜如晦在礼数方面极为执着,李世民也只能一次次顺着他。
杜如晦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陛下,凛冬将至,周边突厥、匈奴、鲜卑等国蠢蠢欲动,今年冬日十有八九会再次侵犯边境。此时本应厉兵秣马、整顿军备,可如今国库空虚,臣即便有百般手段,终究也难以在无钱粮的情况下有所作为啊!”
一听杜如晦是来哭诉没钱整军备,李世民顿感脑仁生疼,脑袋里嗡嗡作响。没办法,昨天刚和长孙无忌商议此事,毫无头绪,本想着今天找张阎碰碰运气,结果被张阎一番惊人言论弄得两人都没顾得上提这事就回来了。这还没商量出办法,杜如晦又找上门来。
不过,李世民绝非那种逃避责任的皇帝,他坦率地说道:“克明,朕与辅机已连续商讨两日,尚未想出良策。你身为检校侍中,可有什么高见?”
所谓检校侍中,实际上是个临时职位,大致相当于行使宰相职权,却无宰相之名,是个至关重要的位置。若杜如晦仅仅是兵部尚书,那他只管开口要钱便是,毕竟他的职责就是负责全国的军备与战事,把这些处理好,他这个兵部尚书就算称职。但检校侍中不同,整个大唐上下事务都得管,国库没钱?那你这个检校侍中就得想办法解决。
杜如晦心中虽满是无奈,但对此局面早有预料,于是直截了当地回答道:“陛下,不如暂时加税三年,熬过这几年,再行减税,您看如何?”
“不可!”
李世民还未表态,长孙无忌便率先开口,断然否决:“陛下刚刚登基,正是凝聚民心的关键时期,此时若加税,恐怕会引发民心不稳,克明,还望你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