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信天翁号”底部舱门无声滑开，强劲的气流短暂驱逐了通道附近的尘埃颗粒。张师傅和李水手长的身影在深潜器强烈的探照灯照射下，显得格外清晰又渺小。

两人穿着最新一代的“海蛇-3型”柔性外骨骼勘探服。黑色的特殊材质完美贴合身形，关节处是充满流线感的金属护甲，闪着冷冽的光泽。头盔是全覆盖式的半透明流线体，内部HUD（抬头显示器）正不断刷新着环境数据和探测指令。他们腰间和背后固定着各种工具包：激光切割钻、真空采气筒、高敏触觉探头、还有李水手长执着地带上的那支“标本盒”，说是要装点“会发光的海沙子”回去。

两人身后拖着纤细但坚韧的生命维持线缆和实时数据传输光缆，如同现代探索者的脐带，连接着安全堡垒般的“信天翁号”。

踏入平台的那一刻，柔和的蓝光首先浸润了他们的视野，屏蔽头盔自动过滤了强探照灯的刺目白光，使得通道入口那内敛而温暖的光芒清晰地透过头盔面罩映入眼帘。脚下的平台触感异常温润，不似冰冷金属，反而像某种硬质暖玉。

“嚯……真有点暖和。”李水手长惊讶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频道传回控制室，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之前巨大的压力感和对未知的恐惧，在这片违背了深海逻辑的温暖空间面前，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张工，平台材质扫描。”温澜冷静的声音响起。

张师傅抬起右臂，外骨骼机械臂前端弹出的微距扫描探头射出淡绿色的光网，迅速覆盖脚下平台。“报告，平台表层为致密非晶质结构，类似高温熔融重结晶玄武岩……等等！”他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研究员特有的兴奋，“表面有一层……类似有机聚合物的封闭涂层！很薄，非常坚韧！就是它在保温隔热！”

随着他的动作，扫描结果实时反馈在船舱屏幕和两人的HUD上。那光滑的黑亮平台表面下，微观结构呈现奇异的蜂巢状，细微孔隙中似乎有极微量的能量场活动痕迹。而那层“保温漆”，结构竟显示出与通道内蓝色微生物分泌物的相似特性！

“不可思议……”陆屿在控制室低声自语，他的工作日志模块正同步接收着前方传回的每一条数据和图像。

“通道口环境再确认。”温澜下令。

李水手长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迈了两步，靠近了那个散发着幽蓝光晕的入口。外骨骼足部稳定的支撑让他站稳。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没有直接触碰通道内壁，而是悬停在入口边缘。HUD立刻给出了读数：“环境温度：+11.9°C。气体成分：稳定。氮76.8%，氧22.3%，二氧化碳0.04%……微量稀有气体……无毒性污染物检测！”

“真的！跟家里差不多！”李水手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这底下……真的有‘屋子’！” 他想到了水手传说中的海底龙宫。

“非接触热成像。”李水手长继续说，他臂甲内置的红外扫描器启动。扫描结果同样稳定，显示通道内壁温度均匀，前方探测到的空气团块呈现出柔和的橘红色暖光，而没有被探测到的区域则呈现出寒冷的深蓝。一切界限分明，安静祥和。

“空气粒子分析仪启动。”张师傅也上前一步，他臂甲的另一个探头开始工作，无形的探测束深入通道入口，“检测到大量……静止态荧光微生物？浓度……比深海水体高出六个数量级！乖乖……难怪里面这么亮！”

数据流回传控制室。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那些构成光线的、比尘埃还微小的蓝色单细胞生物在高倍电子扫描下的样子——结构简单，却完美地散发着稳定柔和的光辉。它们就那么安静地悬浮在空中，仿佛时间在这里都慢了下来。

“通道内壁取样程序启动。”张师傅终于进入状态，声音沉稳下来。他右臂探出，一个精巧的机械爪轻柔地伸向通道口附近的一块平整内壁。那内壁如同活物——微微湿润，触感坚韧有弹性，扫描显示确实是类似生物组织的多孔结构。机械爪张开细小的吸盘，轻柔地吸附住，内置的微型震荡切割器以极高频率震动切割。整个过程快速无声，只带起极其微小的碎屑。

“取样完成。样本已封存。”张师傅满意地说，机械爪收回，一个豌豆大小的黑色样本块被自动收入腰间的真空储存罐。

就在这充满科学美感的精密操作进行时——

一直静静悬浮在探测器外、沐浴在特制冷蓝柔光中的“小琉璃”，轻轻晃动了一下身体。它像一颗被微风拂过的水母，缓慢地、姿态优雅地，朝着李水手长这边漂移了不到一米！它那乳白色的光晕微微增强了一瞬，然后恢复柔和，仿佛是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静静地漂浮在李水手长侧上方，柔光倾泻在他那身闪亮的外骨骼和头盔上。

李水手长全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向这个小不点。“它……它靠过来了？”他的声音在频道里有点发干。

“保持镇静！”温澜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奇，“所有记录仪器对准‘小琉璃’！记录它的接近行为！它似乎对……人感兴趣？”

“小琉璃”确实靠得很近了。李水手长甚至能透过放大后的HUD视图，模糊地看到它透明胶质体内那些细微复杂、如同血管脉络般闪烁流转的光丝结构。没有攻击性，没有敌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或者是某种奇特的亲近感？它就那样静静地悬浮着，柔光在李水手长的头盔面罩上投下朦胧的光斑，像一个在注视着他工作的精灵伙伴。

李水手长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尝试着抬起了自己包裹着金属外骨骼的手掌，五指张开，掌心向上，缓缓地举向它。动作轻柔得像是要托住一片羽毛。

“小琉璃”内部的微光如同涟漪般波动了一下，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它也微微地调整了一下位置，整体缓慢地、安静地……向下沉降了十几厘米，高度恰好正对着李水手长举起的手掌！

就像是在配合他！或者说，回应他无声的邀请！

“我的老天爷……”李水手长倒吸一口气，整个身体都凝固了。控制室内更是屏息一片，唯有记录仪器的沙沙声在运转。

张师傅也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惊叹地看着这一幕：“它……它认得老李的手势？”

“不，不是手势。”温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平静，目光炯炯地盯着传回的画面，“是外骨骼的整体形态……它所散发的特定能量场？或者是……”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最精确的词，“我们通过‘小琉璃’进入内部的那份‘密钥’，也代表了与整个结构的某种联系？而它感应到了这种‘友好身份’？”她的思路如同闪电般运转，“李水手长，尝试保持姿态。缓缓收回手臂。观测它的跟随行为。”

李水手长依言，极其缓慢地将举起的手臂收了回来。与此同时，半空中的“小琉璃”又轻盈地、无声无息地向上漂移回原来的高度，依旧静静悬浮在那里，光芒柔和平稳，仿佛刚才的沉降只是一个小小的、友善的举动。

船舱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被这无声而温柔的互动所震撼。这不再是冰冷的数据和分析，而是活生生的、跨越物种（如果小琉璃算作一个物种的话）的奇妙沟通！

它亲近的并非某个人，而是代表了这个人类小队与整个建筑建立了某种安全许可关系的存在！它是一个向导，一个使者！它为被许可者打开了大门，也温柔地守护着、陪伴着被许可者的行动！

“记录：代号‘小琉璃’展现出对认证个体的显著主动接近行为及空间位置配合意图。初步推断其行为模式含引导/互动属性。”温澜沉声将观察结果录入日志，每个字都带着冷静下的激动。

张师傅哈哈一笑，洪亮的笑声在频道里回荡，打破了震撼的沉默：“好家伙！老李头，你这是被深海精灵看上，当了VIP贵宾啊！”他轻松的语气感染了所有人。

李水手长隔着面罩也嘿嘿地笑了出来，之前的忐忑彻底消散，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充盈全身：“这差事！值了！”

“维持当前位置，继续通道口环境记录。”温澜下达指令，但目光依旧流连在那个悬浮的小光点身上，如同在注视一把打开未来的钥匙。科学探索的路上，数据的突破固然重要，但此刻这种温暖而奇妙的相遇，如同黑夜里的灯塔，照亮的不只是这深海一隅，更是人类面对广袤宇宙时内心那份永不熄灭的好奇与希望。

“小琉璃”散发出的乳白光晕，温柔地笼罩在通道入口和身穿银色外骨骼的李水手长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由星光织就的斗篷。幽蓝通道静静敞开，门扉内是颠覆了深海冰冷的温暖与神秘。人类探索者站在古老文明的入口处，身边有一位沉默而友好的发光精灵引路。这场寂静深海中的交响曲，才刚刚奏响最为温馨而激动人心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