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机舱深处那令人窒息的狂暴与沉寂的转换太过突然,如同有人猛地掐断了混乱的电源。只剩下冷凝水单调地从管道裂缝渗落的“嘀嗒”声,以及冲击枪枪管残余能量发出“滋……嗡……”的低鸣,在狭小空间里格外清晰。
温澜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左手戒指的幽蓝光束“啪”地熄灭,仿佛从未亮起。同时右手极快地做了一个压下的手势:“收枪!陆屿,状态?”
陆屿紧绷的神经像被这指令轻轻弹了一下,压住扳机的指节瞬间放松。刺目的聚焦枪管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前端的三棱螺旋结构如同收缩的炮管,迅速折叠回枪体内。那令人心悸的能量奔涌感也随之消散,只剩下枪体微微发热。他甩了甩被砸得发麻的左臂,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耳鸣:“撞了下,没事。那东西……” 他的目光投向那片被临时焊死的裂缝区域,黑色粘液已经不再流淌,只有凝固的痕迹和丝丝缕缕的黑烟,以及刚才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生物威压感,如同退潮般消失了,只留下满目疮痍的钢铁残骸。
“跑了。”张师傅用油污的手背狠狠抹了把脸,留下几道黑印,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黑唾沫,“他妈的,算它跑得快!这破船再让撞两下,老子拼这命保住的设备也得全交代了!” 他声音嘶哑,但透着一股实实在在的愤怒与后怕后的劫后余生感。他走过去,用厚重的工装靴试探地踢了踢那熔焊点边缘滚烫的钢板,发出沉闷的“哐哐”声。牢固。
“控制台紧急呼叫,优先级最高。”温澜没有任何多余的感叹词,她已经侧耳仔细听了一秒那从通道口传来的、持续的蜂鸣。她的防风外套肩膀处被金属碎片划开一道口子,渗出的血已经干涸凝结成暗红色。她没在意,动作干脆利落地收起紧急液氮喷射器和小黑管,目光锐利地在张师傅和陆屿身上扫过,“设备自检。三分钟。”
说完,她没有任何犹豫,转身走向通向主控室的阶梯通道。脚步依旧稳定迅速,但明显带着一丝高强度搏斗后的沉重。
“温工!”陆屿叫住她,忍着左臂的不适,快步跟上。“我跟你上去。通讯台需要……”
温澜没回头,只留下一句:“处理手臂。” 语气不容置疑。
陆屿张了张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拐角。他低头看看自己确实有些肿痛的左前臂和还在渗血的额角,咬了咬牙,快速检查了一下手中那把救命的“极昼级”冲击枪,确认它没有结构损伤,才小心地将它别回腰后的专用卡扣。这时他才发现,刚才那一下撞击,让他半边身子都隐隐作痛,好在骨头应该没事。
“小陆,过来!”张师傅在另一边吼道。他已经不知从哪个角落的应急箱里拽出一个医药包,粗壮的手指正笨拙地扯开包装袋,叮叮�当地倒出消毒喷雾和冰敷贴。“愣着干什么!等血自己干啊?老子可不想回去被医务室的老王唠叨!”
陆屿心头一暖,知道张老大粗中有细,连忙忍着痛走过去。张师傅也不客气,抓过他的手臂,先是拿着消毒喷雾一顿狂喷,“嗤嗤”的气雾声在安静的轮机舱里回荡。
“嘶……”冰凉的液体刺激下,陆屿忍不住吸了口气。
“大老爷们别娘们唧唧的!”张师傅嘴上不饶人,手上动作却放轻了些,仔细检查着他手臂上青紫的肿块和擦破皮的地方。这时,陆屿口袋里的军用对讲机“滋啦”一声轻响,一个略带惊愕和不确定的声音挤了出来,不是温澜,是眼镜助理吴工:
“温工?陆……陆屿?张老大?控制台!控制台有……有情况!”
当陆屿简单处理了一下手臂,和张师傅一同快步赶回主控室时,扑面而来的景象让他们瞬间顿住了脚步。
窗外那片狂暴的“深蓝星河”——完全沉寂了。
海面之下,并非恢复成纯粹的死寂黑暗。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梦似幻的、宁静而壮丽的景象:数以万计、拳头大小的半透明“水母”状生物,正以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姿态缓缓沉浮。它们并非散发着刺目的强光,而是通体散发出一种极其柔和的、如同月光般朦胧的乳白色光晕。
这些光晕并不刺眼,但极其纯净、均匀,如同亿万颗微小的珍珠被点亮,又像是无垠夜幕下无声绽放的奇幻光之花。它们不再狂暴上涌,而是安静地悬浮在海水深处,彼此间保持着奇妙的距离,形成了一片广阔无垠、如梦似幻的光之森林!微光随着水流缓缓荡漾,整艘“深蓝号”仿佛航行在一片由柔和光柱构筑的神秘国度深处,被这无边无际的宁静光芒温柔地包裹着。之前那狂暴、冰冷、令人窒息的压力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令人屏息的美丽与神秘。
控释室内的灯光也稳定了。大部分仪器屏幕已经恢复运作,虽然数据仍在刷屏自检。昏黄的应急灯显得多余,正被老刘费力地向上收起,固定。几盏主照明灯散发着稳定的白光,将室内照得通明。
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中央主控台前站着的那个身影所吸引。
温澜正站在控制台前,手指在触摸屏上飞快点选,眉头少见地微微蹙起,眼神专注得如同在破译一部神秘的天书——她的面前,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清晰的动态海洋图谱模型投影。图谱上清晰地显示着他们所在的海域范围,以及刚才那场“光瀑风暴”的爆发源点和扩散路径数据。
引起轰动的,是图谱中心区域,刚刚被温澜用指尖放大的一个亮点。
那是一个坐标标记。不在地图上任何已知地形或标注点附近。它正静静地漂浮在代表“深蓝号”的小光点下方不到一海里的地方——极其精确地落在了刚才轮机舱下方遭遇未知生物撞击的核心位置!
“是它。”陆屿瞬间反应过来,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指着那个坐标点,“刚才下面‘东西’的老巢?”他快步靠近控制台,目光被图谱牢牢锁住。
“主动声呐深度剖面测绘完成,”温澜的声音响起,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强烈的探究欲,“坐标点下方,存在一个标准几何结构。”她的指尖在投影上方轻划了一下。
一组清晰的三维剖面渲染图瞬间叠加在动态海洋图谱上!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那不是起伏不平的海床。在那片被柔白光晕覆盖的海床下方约三百米处,赫然呈现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巨大无比的正八边形结构轮廓!线条平直、棱角分明,绝非自然造物!结构嵌入在海床基岩之中,深度剖面图清晰地显示着它与周围自然岩层格格不入的硬朗边界!
整个控释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热能图谱覆盖。”温澜继续道。
一股暖色调的光流覆盖在八边形结构上。结构体本身大部分区域呈现冷却的深蓝,但它的中央位置,一个规则的环形区域,正散发着一圈微弱但清晰的橘黄色暖意。而在那环形区域的中心点附近,几个极细微的、代表极高温度活动的针尖状红点,正在极其缓慢地……移动?
“结构确认。”温澜的声音清晰有力,盖过了所有人不自觉压低的呼吸声,“未知人造物。埋藏深度与船体创伤点位置吻合。热能活动区域,与目标核心活动轨迹高度关联。” 她的指尖精准地点向其中一个移动的针尖状红点。
“刚才跑掉的那家伙,就在这玩意儿里面钻着!” 张师傅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他下意识地想摸根烟,掏了半天没摸到,“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温澜没有回答。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在那结构体的核心热信号上,如同一个最专注的追踪者。她点开旁边的数据记录模块:“水声通信记录调取,紧急时段异常声纹追踪。”
屏幕上瞬间弹出密密麻麻的声波纹路图。大部分都是刺耳的噪音和低频震荡余波。温澜的手指快速滚动,猛地停下!
一段极其特殊的声纹,在之前轮机舱遭遇猛烈撞击、温澜试图锁定目标时的那个混乱峰值附近,被捕捉到了!
那声纹非常短促,不到一秒。
那声纹非常复杂,包含的频率范围远超常规生物声纳。
最关键的是,那声纹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对称回环结构!如同某种高级语言编码的特定指令序列!
温澜迅速将此段异常声纹与目标结构的中心区域热能活动点进行频谱关联——高度耦合!
“它发出的……”陆屿喃喃道,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它在……‘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颤抖却努力维持清晰的声音插了进来。是李水手长!他不知何时挣脱了老刘的搀扶(或者老刘被眼前景象惊得忘记了),踉跄着挤到前排。尽管他脸色依旧煞白,眼睛里布满血丝,但此刻死死盯着那巨大的人造结构影像,情绪不再是之前摧毁一切的疯狂,而是掺杂着极度的惊惧、疑惑和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仿佛是某种刻骨的、被触动的记忆!
“温工!”李水手长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热能区域!那个环……那个环!是不是……是不是有点像……”
他喘着粗气,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手指死死指住投影中那个散发着微弱橘黄暖意的环形区域轮廓线,嘴唇哆嗦着,似乎拼尽全力想说出一个词,一个可能解开谜团的关键词——
温澜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聚焦到了李水手长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等待着他的下文。
窗外,那片梦幻的白色光晕森林依旧无声地沉浮着,如同静静燃烧的亿万盏明灯。而在这片深邃的、被奇迹笼罩的海域之下,在那三百米的岩层深处,一扇刻录着奇异声纹密码的巨大八边形大门,正悄然显露它冰冷的几何线条和无法理解的内在生命活动,静静地等待着……或者说,无声地邀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