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布莱斯特卧室的地板上。
她侧躺着,呼吸均匀绵长,金色的长发如同月光织成的锦缎,铺散在枕畔。
睡颜恬静,褪去了白日的灵动与偶尔的狡黠,只剩下毫无防备的柔软与安宁,美丽得如同沉睡中的精灵。
罗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的阴影里。
他并未靠近床边,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目光贪婪地、又带着无尽克制地流连在她的睡颜上。
他利用“ROOM”的能力,进行了一次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幼稚的“恶作剧”——将她书桌上那本她常翻的诗集与墙角小几上的花瓶位置对调了。
这微不足道的行为,与其说是想做什么,不如说是他内心躁动无处安放的一种宣泄,一种试图在她沉睡的空间里,留下一点点属于他痕迹的、隐秘而笨拙的渴望。
做完这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后,他便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清浅的呼吸声,以及他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
月光照亮了她搭在被子外的一只手。
那只手白皙、纤细,指节柔和,静静地放在深色的床单上,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罗的呼吸滞了滞。
内心经过一番无声的激烈斗争,情感最终压倒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他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极其缓慢地、近乎虔诚地走上前。他单膝跪在床边,动作轻缓得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惊醒这场易碎的梦。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极其轻柔地、仿佛触碰世界上最易碎的泡沫般,执起了她那只放在被子外的手。
她的手指微凉,软若无骨。
他低下头,炽热的唇,带着他所有压抑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恋、挣扎、渴望与守护,如同最郑重的誓言,又如同最卑微的乞求,轻轻地、珍重万分地,落在了她光滑微凉的手背上。
那一吻,停留的时间很短,却又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光。
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吻落下的瞬间,他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翻涌的波涛都封锁在心底。
然后,他轻轻将她的手放回原处,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起身,退回到阴影之中,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月光下她温软的睡颜,仿佛要将这一刻永恒刻印在灵魂深处。
就这样吧……我也不奢求你染上我的颜色。
他在心底重复着这苍白的慰藉,像饮鸩止渴。
就在他准备拧动把手,将这一夜的僭越与无声告白彻底锁在身后时——
一个极轻的、带着刚睡醒时沙哑质感,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击碎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
“罗,什么时候开始的……”
罗的身体骤然僵直,仿佛被无形的线钉在了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猛地回头,瞳孔在阴影中急剧收缩。
月光下,布莱斯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双碧绿的眸子,没有睡意朦胧,只有一片清醒的、映着月华的清明,正直直地望向他。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只有一种深切的困惑,以及一丝……被悄然窥破秘密后的、细微的震颤。
惊讶、内疚,甚至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从绝望深渊里挣扎浮上来的窃喜,如同暗夜中毒花瞬间的绽放,甜美而致命。
这三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罗眼中飞速交织、碰撞,最终只化作喉间艰涩的滚动。
“夫人怎么……”
他的声音干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精心构筑的防线在第一个照面就土崩瓦解。
布莱斯特缓缓坐起身,丝被从她肩头滑落,露出穿着单薄睡裙的上身。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细脆弱的轮廓。
金色的长发披散着,几缕黏在微微汗湿的额角。她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整个人在清冷的月光里蜷缩着,不像盛放的花朵,反而像一朵在极致美丽后、预感凋零而微微蜷缩起花瓣的花儿。
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濒临消散的美,仿佛下一刻,她就会化作月光或晨露,彻底消失在这个令她困惑的夜晚。
最美丽,最神圣,最耀眼的时刻,却像要转瞬即逝。
“我,有些失眠呢。”
她轻声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飘忽得像窗外的雾气。
哥哥死后,睡眠就是一场噩梦。
哪怕把心结解开了,她也没有“梦”了,连逃离,都是清醒的。
她从来没告诉过他,噩梦扰得她不能安眠。只是静静缩在他怀里,让他以为自己睡着了,她不想让她的“孩子”担心。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粘稠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力。
“是我做得不够好吗……罗,”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纯然的困惑与受伤,“为什么、会这样……”
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罗心脏最柔软也最不堪的角落。
不是质问,不是厌恶,而是委屈,和一种更深层的、几乎让罗心脏骤停的害怕。
她在害怕。
害怕他这份越界的情感,害怕这情感背后可能蕴含的未知与改变,害怕……这会毁掉他们之间现有的、她视为珍宝的联系。
明明是自己养大的孩子…… 这个认知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发颤。
她看着他从小小的、满身是刺和绝望的影子,长成如今这个挺拔沉默、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
她给予的是庇护,是引导,是母亲般的慈爱(至少她如此认为)。
可如今,这株她亲手浇灌、看着长大的幼苗,却向着她从未预料、也绝不愿看到的方向,扭曲地生出了带着欲望的藤蔓。
不要,不要变成他。
潜意识里最深的恐惧浮出水面。
她刚刚从那片灼热而痛苦的泥沼中挣脱,怎能容忍另一份可能带来相似伤害的情感,尤其这份情感,来自她视若己出的“孩子”?
不要再骗我了。
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对罗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那些过往的温柔时刻,那些依赖与亲近,此刻都被蒙上了一层可疑的色彩。
是她的错觉,还是他早有预谋的靠近?她感到一种被背叛的寒意,尽管这背叛的源头,或许只是一颗无法自控的、爱着她的心。
爱。
太残忍了。
这个字眼,曾经带给她温暖,也带给她毁灭。
如今,它又以另一种方式,横亘在她与罗之间,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危险的气息。
罗的爱,于她而言,是一种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