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监狱的黑暗是有重量的,像浸了水的棉絮,死死压在布莱斯特——不,或许该叫卡莱特——的胸口。
她蜷缩在角落,裸露的皮肤蹭过冰冷潮湿的石壁,激起一阵战栗。
三天了,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铁链拖地声和模糊的惨叫,像毒蛇吐信,在死寂里舔舐着她的神经。
血腥味是这里唯一的“气息”,混着霉味和腐烂的酸臭,钻进鼻腔时,让她想起故国宫殿里那摊永远擦不干净的血。
她开始分不清现实和幻觉:石壁上渗出的水痕,在她眼里变成了流淌的泪;老鼠跑过的窸窣声,像极了子民临死前的呜咽。
忽然间,整面墙都开满了荼蘼花,惨白的花瓣层层叠叠,艳得像燃烧的余烬,又颓得像即将熄灭的烛火。
它们是繁华的终点,是“开到荼蘼花事了”的谶语。
“我是谁?”
她对着虚空喃喃,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是布莱斯特,那个曾在阳光下追海鸟、会把萍果塞进别人嘴里的王女?
还是卡莱特,被天龙人捏碎了骄傲、困在循回里反复撕裂的碎玻璃?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尖叫:
“死掉吧!死掉就不痛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般疯长。
她想起十八岁那年故国的烈火,想起每年身体重组时的剧痛,想起天龙人说“碎玻璃没什么用”时的嘲弄。
逃吧,懦弱地逃吧,反正她早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她请求十八岁的布莱斯特杀掉二十六岁的卡莱特
她太累了,累到只想逃避。
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像是在对另一个自己说话。
信仰在崩塌,过去在重现。
现在奄奄一息,辉煌摇摇欲坠。
那些“要复仇”“要活着”的念头,碎得像她袖管里藏过的玻璃。
是啊,她现在又要以什么样的理由苟活于世呢?
复仇吗?在他们面前她,渺小如蝼蚁。
她似乎从来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只是身边一直有人推着她,告诉她:
“不要死。”
可是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总是被这一句话缠得脱不开身呢?
是谁曾经对她许下过很重的诺言吗?
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昏黄的光射进来,照亮了扬起的尘埃。侍卫扔进来一把刀,刀身在光线下闪了闪,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新主子仁慈,给你个选择。要么跟着回去,好好承欢;要么……用这把刀,为你的旧主人,最后尽点忠。”
“结束吧,布悠媞王国的王女。”
他说完,转身就走,牢门再次关上,黑暗重又笼罩下来。
刀就在脚边。
布莱斯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刀柄时,浑身都在抖。她捡起刀,对准自己的心口。只要用力刺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痛苦,屈辱,仇恨,还有这该死的、反复循环的人生。
为他而死?不,为她的国家而死,为她的子民而死。
可手腕突然僵住了。
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攥着她,无论她怎么用力,刀都纹丝不动。
“动啊……动啊!”
她额头青筋暴起,关节处传来钻心的痛,很快,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为什么……”
她崩溃地呜咽,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刀背上,碎成细小的水珠。
难道连死亡的权利都没有吗?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一声怒极反笑。
那笑声低沉,带着几分戏谑,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像一根针,刺破了监狱的死寂——
“呋呋呋……”
布莱斯特猛地抬头。
是另一个来侮辱她的人吗?
一个身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粉色的羽毛大衣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扎眼,金发在仅有的微光里泛着冷光。
她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可那站姿,那笑声,那眼底藏不住的桀骜与疯狂,却让她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是错觉吗?为什么这个人身上,会有她遗忘的、却又无比熟悉的气息?
恍惚间,一句被尘封了太久的话,突然在记忆深处炸开,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那是个少年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却又异常坚定:
“好好活吧,堂堂正正,在光里”
“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我应该凭什么活下去?我又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堂堂正正?说的好听…哈哈哈哈…我早就失去了堂堂正正的资格”
布悠媞王族刻在骨子里的痛苦,在这一刻彻底决堤。疯狂、苦痛、悲伤、绝望,像无数条毒蛇,钻进她的五脏六腑,啃噬着她的理智。
交织在一起,她看到十八岁的布莱斯特终于杀死了二十六岁的卡莱特。
荼蘼花开满尸骸。
繁华的落幕。
布悠媞王国的终结。
她依旧是布悠媞王国的王女。
二十六岁,风华正茂,清清白白。
干净的死去,不染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