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志鑫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像一部无声的黑白默片,又像是浸泡在温水里的、褪了色的旧照片,一帧帧,缓慢地划过。
他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在一个洒满阳光的、有着巨大落地窗的房子里。
爸爸妈妈总是笑着,妈妈会温柔地揉乱他的头发,爸爸则会把他扛在肩上,带他去玩所有男孩子喜欢的游戏。
他被爱包围着,无忧无虑,像棵被阳光和雨露宠坏的小树,肆意地朝着自己喜欢的方向生长。
于是,他长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喜欢一切能带来肾上腺素飙升的东西。
从陡峭的雪坡俯冲而下,在赛道上将油门踩到底,在复杂的代码迷宫中寻找唯一的出口。
他迷恋挑战,迷恋征服不可能的感觉。
世界在他眼中,是一个巨大的、充满趣味的游乐场。
后来,游乐场变成了炼狱。
他被拉入了一个游戏。
别人在尖叫、在崩溃,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奇。
这难道不是终极的挑战吗?
在一个个危机四伏、光怪陆离的副本里,他如鱼得水。
凭借过人的天赋、胆识和那点被宠出来的无法无天,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将排名提升到了无数人仰望的第三席。
还不够。
他看着排行榜顶端那两个名字。
LEFT,张极。
他遇到过他们,在不同的副本里。
很强,毋庸置疑。
但他朱志鑫从不觉得谁是不可超越的。
即使是那个传说中神秘的LEFT,他也未曾真正放在眼里。
没人能阻止他变得更强,站得更高。
那是他血液里流淌的、近乎本能的渴望。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代号207,被系统悬赏高额积分的暗杀目标。
第一次在副本中察觉到这个特殊目标时,他只觉得有趣。
高额积分,意味着高风险,也意味着……或许是个不错的对手。
他是第一批接近她的人之一,带着猎人对新奇猎物的探究与势在必得。
然而,接触的瞬间,某种直觉就敲响了他从未响过的警钟。
这个猎物身上散发的气息,并非仅仅是强大,而是一种更深的、冰冷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危险。
危险到,让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目标产生了或许应该远离的荒诞念头。
但猎人的骄傲和骨子里的征服欲,让他留了下来。
而接下来的交锋,则让他彻底沉沦。
那不是与LEFT或张极交手时的势均力敌、热血沸腾。
那是一种……绝对的、令人绝望又着迷的压制。
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她的判断精准到可怕,她的眼神冷静得如同万年寒冰。
在她面前,他引以为傲的速度、技巧、甚至那点小聪明,都显得如此笨拙可笑。
他败了,败得毫无悬念,也败得心服口服。
后来……后来很多事情就变了味道。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陷得这么深,这么彻底。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朱志鑫在梦中模糊地思考。
他必须承认,最初吸引他的,确确实实是她那份独一无二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强大。
她像一颗骤然坠入他黑白世界的流星,光芒炽烈到刺眼,也冰冷到极致。
他想靠近,想触碰,想知道那光芒之下究竟是什么。
羁绊,就在一次次生死与共、彼此算计又彼此托付中,悄然系紧。
梦中似乎又响起了妈妈温柔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们鑫鑫以后啊,也会遇到很想很想保护的人哦。”
年幼的他仰着脸,不屑地嗤笑。
“才不要,麻烦死了,我要保护我自己。”
可是现在……
他有想保护的人了。
只是,她好像强大到……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这个认知曾让他有些挫败,但很快又释然。
既然她不需要保护,那……就把命给她好了。
把他这条因为遇见她才觉得真正活过来的、鲜活的命,绑在她身边,无论她去往何方,面对何种绝境。
梦境的光影骤然扭曲、变暗。
他想起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记忆。
被那诡异的、直击心底软肋的歌声引诱,踏入了寂灭山谷的最深处。
是因为当时脑子里、心里,塞满了关于她的念头,才让那歌声有机可乘,放大了他心底最深的牵挂与……不安吗?
被无数带着神经毒素的诡异蝴蝶包围、口器刺入皮肤的瞬间,剧痛和麻痹感席卷而来。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纷乱的念头如同最后的泡沫,浮上心头。
戚许找不到他……会不会担心?
好可惜。
没能最后再看她一眼。
怎么办……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清晰的、撕裂般的疼痛,比毒蝶的啃噬更甚。
如果……她在就好了。
这个念头,成为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的一缕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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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里,暖炉中的柴火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火光跳动着,将温暖的光晕铺满整个客厅。
空气中弥漫着兽皮、草药和柴火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一片宁静,只有炉火的细微声响和几人清浅的呼吸。
躺在铺着厚实柔软兽皮的沙发上的那个人,眼睫在睡梦中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他垂在身侧、苍白的手指,指尖微微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沉睡的灵魂,在温暖的炉火与漫长的梦境尽头,终于触碰到了回归的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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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