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海，最先复苏的，是遍布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

骨头像是被拆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寸肌肉都叫嚣着酸胀与撕裂感，内脏深处传来沉闷的钝痛，尤其是胸口和肩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刺痛。

最要命的是头，仿佛被塞进了一个不断充气膨胀的气球，太阳穴突突直跳，随时要炸开一般。

在这片混沌的痛苦中，一些嘈杂的声音如同隔着厚重的水幕，断断续续地钻进她的耳朵。

“……你能不能别在这里咋咋呼呼的？！”一个略显清冷的女声带着不耐烦。

“她三天没醒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一个年轻男声语速极快，充满了焦虑和不安，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戚许怎么会认识你这么吵的人？比张泽禹还要吵上十倍！”清冷女声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嫌弃。

“你怎么说话的？！别以为你是第九席我就不敢骂你！戚姐可是把最珍贵的药剂分我一半了！”

年轻男声立刻拔高音量反驳，语气里带着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

接着，一个低沉而熟悉的男声介入，声音里压着明显的不耐烦，却又刻意放轻了音量，似乎怕惊扰到什么。

“要吵，出去吵。”

是哥哥的声音。

这些声音像是一把钥匙，撬开了戚许沉重的意识之门。

她费力地掀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的重影，伴随着阵阵发黑。

过了好几秒，视线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单调的、白得刺眼的天花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子。

争吵声变得更加清晰了，就在不远处。

她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眼珠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这个细微的动作恰好与正被怼得哑口无言、气鼓鼓瞪着眼睛的王橹杰对上了视线。

王橹杰猛地一愣，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嘴巴张成了O型。

下一秒，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指着病床，声音因为极度震惊而变调。

王橹杰-108“我靠！戚姐！你、你醒了？！真被我们吵醒了？！”

这一嗓子，如同按下了静音键，瞬间吸引了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

戚许的视线缓缓扫过围拢过来的人影。

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气息平稳了许多的杨博文。

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还挂着泪痕、此刻却满是惊喜的阮小七。

双手叉腰、刚才还在跟王橹杰斗嘴、此刻表情有些尴尬和关切的林悦。

以及……

坐在她床边最近的位置，在她睁眼瞬间身体就明显绷紧、此刻正俯下身，深邃眼眸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紧张的左航。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左航靠得最近，他仔细端详着戚许的脸色，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询。

左航“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戚许闭了闭眼，适应了一下光线，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嘴唇，用气音吐出两个字。

戚许“有点。”

众人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林悦立刻抓住床边的栏杆，急切地问。

林悦-9“哪里不舒服？伤口疼吗？还是头晕？”

戚许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力气，然后才缓缓地、清晰地说出。

戚许“有点…吵。”

病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王橹杰夸张地松了口气，拍着胸口，一脸无语。

王橹杰-108“戚姐…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吓死我了！”

左航一直紧握的拳头，在听到她这句带着微弱调侃意味的话后，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些许。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床上虚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人，心中翻涌着无数想问的话。

为什么那么拼命？

为什么不顾自己的安危？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可所有严厉的、带着后怕和怒气的质问，在接触到她苍白的面容和脆弱眼神的瞬间，都化为乌有。

最终，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带着叹息的低语。

左航“你没事…就好。”

杨博文上前一步，他的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郑重地道。

杨博文-61“戚姐…谢谢你。”

王橹杰也收起了平日里的跳脱，罕见地安静下来，声音有些低沉。

王橹杰-108“要不是你拼了命拿到那药剂…我和病秧子…可能就真的交代在那儿了。”

戚许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停留片刻，轻声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戚许“药…解了吧？”

王橹杰眼眶瞬间就红了，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哽咽。

王橹杰-108“解了…都解了…戚姐，谢谢你…”

看着他们明显好转的气色和眼中重新燃起的生机，戚许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释然涌上心头，让她苍白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这是她极少流露出的、发自内心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

她看着眼前这两个虽然经历了残酷厮杀、眼底却依旧残留着少年稚气的同伴，轻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祝愿的平和。

戚许“活到老…可以做到吗？”

杨博文和王橹杰闻言，鼻尖一酸。

他们再早熟，再经历过生死，终究也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

此刻劫后余生，听到这样简单却沉重的期盼，心中百感交集，重重地点了点头。

左航一直静静地看着戚许，看着她对旁人露出的笑容，听着她对旁人许下的期盼。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有心疼，有后怕，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祈愿。

他也希望，她能够活到老。

平安顺遂地，活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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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