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超市塑料顶棚上噼啪作响。李玉提着沉甸甸的袋子站在出口,里面是活虾、牛排、青菜,还有一包简隋英随口提过的芝麻汤圆。没带伞,他吸口气冲进雨幕,冰凉的雨水瞬间打透衬衫。
手臂深处熟悉的酸胀钝痛袭来,海边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就发作。他咬紧牙关,控制着微微颤抖的手臂,踉跄地冲进地下停车场。弯腰放袋子时手臂猛地一抽,尖锐的刺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靠在车门上喘了几秒,他才坐进车里。不能让他知道,简隋英知道了肯定要唠叨。忍忍就过去了。
车开进车库,手臂的麻木感还在,他动作迟缓地提着袋子推开家门。暖气和香薰味扑面而来。
“回来了?”简隋英慵懒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李玉抬头,看见他穿着家居服斜倚在沙发里,灯光下显得放松温润。李玉紧绷的心一松,脸上带笑快步过去:“简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城东那个大单签完了?”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
简隋英脸上的暖意瞬间冻结,眼神锐利如刀,手臂猛地一扬!“哗啦——啪!”一沓文件狠狠砸在李玉脸上!纸角刮过颧骨,火辣辣地疼。李玉被砸懵了,踉跄后退,手里的袋子“咚”地掉地,汤圆滚了出来。
“为什么?!”简隋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冰冷颤抖,“合同!你拟的!要不是我多翻两页,签下去公司就白送人家几千万!除了你,还能有谁?!”
背叛感像毒蛇缠紧了简隋英的心。信任?就是个笑话。
李玉脸上刺痛,耳朵嗡嗡响:“什么合同?简哥,你说清楚……”他下意识想弯腰去捡。
这短暂的茫然在盛怒的简隋英眼里成了最刺眼的心虚!“装!还他妈装!”简隋英气极反笑,一步上前,右拳带着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李玉的脸!
太快了!李玉想挡,但手臂深处那股酸胀麻痹像锁链缠死肌肉!手臂只微弱地向上抬了一寸。
砰!沉闷的撞击声!那一拳结结实实砸在颧骨上!李玉向后摔飞,重重砸在地板上!后脑勺“咚”地磕响,眼前金星乱冒。剧痛在脸上炸开,满嘴血腥。旧伤被彻底激发,骨头缝里像被钝刀刮磨,剧烈的酸麻刺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
简隋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李玉嘴角渗出的血丝,看着他蜷缩的身体。空洞愤怒的眼底有什么翻腾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为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如冰,“为什么又一次?我对你……还不够?钱?你就那么缺?”
李玉躺在地上,背脊冰凉,脸上和手臂的剧痛交织,却远不及简隋英眼中冰冷怀疑带来的痛。他咽下血沫,用没受伤的手臂死死撑地,一点点撑坐起来。每动一下,手臂的剧痛都让他眼前发黑。他喘息着扫视散落的合同,看到那些陷阱条款,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他抬头,脸上带伤,嘴角有血,眼神执拗,死死抓住简隋英的裤脚:“简哥……你觉得……是我做的?”
简隋英心脏被狠狠揪紧,但最终只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疲惫的冷静:“我不知道。”
三个字像冰锥扎进李玉心里。他浑身血液都凉透了,心脏像是被撕裂,疼得剧烈哆嗦。他看着简隋英冷漠的侧脸,那曾经温柔注视他的眼睛只剩冰冷距离。
“呵……”李玉低笑,带着血腥味和自嘲。他慢慢松开手,挣扎着用还能动的手臂撑起来,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剧痛,额头布满冷汗。
他站直身体,有些摇晃。灯光照着他红肿的脸颊,嘴角血迹蜿蜒而下。他抬手用袖子狠狠擦掉血迹,眼神空洞望向别处。
“好……很好。简隋英,原来在你心里,我李玉……还是那个随时会捅你一刀的人。”他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行,我走。”
他不再留恋,甚至没捡地上的汤圆,拖着疼痛钻心的手臂,踉跄着走向玄关。
“你去哪?!”简隋英下意识吼出来,声音带着慌乱。他上前想抓李玉肩膀。
“别碰我!”李玉猛地甩开他,扶着鞋柜稳住身体,背对着他,肩膀微抖,“合同的事,我会查清楚给你交代。至于现在……简总,我们都需要冷静。”
门“砰”地甩上。简隋英僵在原地,看着地上散乱的文件、滚落的汤圆、青菜叶子……还有那几滴刺目的血迹。
一股冰冷恐慌攫住了他。李玉最后那个眼神,空洞绝望,像钝刀切割他的心。刚才那一拳的触感,李玉摔倒时手臂不自然的僵硬颤抖……这些细节涌入脑海。
他强迫自己冷静,捡起合同细看。陷阱条款隐蔽老练,但真是李玉吗?他图什么?
烦躁恐慌越来越重。他打电话给安保部:“调取过去三天所有进我办公室、接触合同的人员监控!一帧一帧查!可疑人员立刻控制!”
时间煎熬,他拨李玉手机,关机。不祥预感强烈。
不知多久,手机急促响起。“简总!查到了!不是李总!是项目组新助理张威!监控显示他昨天行为鬼祟,在打印室停留异常久!而且他名下多了一笔来路不明的巨款,汇款方是对家公司!”
真相如惊雷劈在简隋英头上!不是李玉!他冤枉他了!
“人呢?!”
“跑了!住处空了!正在全城搜……”
“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简隋英咆哮挂断电话。
巨大悔恨恐慌淹没他。他冤枉了李玉!用最伤人的话,最粗暴的方式,冤枉那个拖着旧伤、忍着疼冒雨买汤圆的人!李玉最后那个眼神……手臂的颤抖……他当时没法抬手挡!
旧伤!简隋英猛地想起海边那次意外!李玉伤得很重,但一直说没事了……难道?
他疯了一样冲上楼,冲进衣帽间,粗暴翻找李玉的衣柜。
哐当!一个黑色小医药箱被扯出来掉地上,盖子摔开。
里面是几板吃了一半的强效止痛药!用过的、带干涸血迹的绷带!缓解肌肉痉挛的药膏!
证据赤裸!李玉的旧伤根本没好好!他一直瞒着!阴雨天会疼得手臂发麻抬不起来!而自己,用最重的拳头砸向一个在剧痛中无法自保的人!还质问“为什么又一次”!
“操!”简隋英一拳砸在衣柜门上,指骨破皮渗血。但手上的痛远不及心痛。他看着那些东西,眼前是李玉苍白的脸、颤抖的手臂、空洞绝望的眼神。
巨大恐慌攫住他。李玉去哪儿了?手臂伤那样,情绪崩溃……
手机再次疯狂响起。“简总!找到张威了!在城南废弃码头交易,被我们堵住了!人赃并获!但是……李总的车在附近!车门开着,没人!地上有打斗痕迹!还有一包踩烂的芝麻汤圆!”
废弃码头!打斗痕迹!李玉的车!
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张威狗急跳墙了!李玉去找他了!他手臂还伤着!
“地址发我!立刻!马上!围死码头!一只苍蝇不准飞出去!”简隋英狂吼着冲下楼,油门踩到底,跑车在湿滑路面咆哮,如黑色闪电劈开雨幕冲向码头。雨水冲刷挡风玻璃,雨刮器开到最大也几乎看不清路,但他只有一个念头:李玉!撑住!
废弃码头,龙门吊在风雨中呜咽。破旧仓库里灯光昏暗,铁锈和海水腐败味弥漫。
李玉被反绑在铁椅上,嘴贴胶带。半边脸肿老高,嘴角伤口撕裂,血迹混着雨水汗水。但他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拿刀狰狞慌张的张威。
“妈的!老子只想拿钱走人!谁让你多管闲事?!”张威挥舞匕首,声音扭曲恐惧。他没想到李玉找到这里,更没想到李玉手臂不对劲还难缠。
“闭嘴!”张威被李玉眼神看毛,一脚狠踹在李玉受伤手臂上!
“唔——!”李玉身体猛弓,剧痛席卷,眼前发黑,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浸透衣服。手臂像被撕裂,疼得几乎窒息。
“都是你!坏老子好事!简隋英那疯子要来了!”张威彻底慌神,举匕首凶光毕露,“老子活不了,你也别想好过!”
匕首带着寒光刺向李玉胸口!
千钧一发!
“砰!!!”震耳巨响!仓库锈死铁门被狂暴力量从外撞开!门板扭曲飞出!
刺目车灯撕裂昏暗,如审判光柱!
“李玉!!!”暴怒到极点、裹挟无尽恐慌心疼的咆哮如惊雷炸响!
简隋英浑身湿透,如被激怒雄狮,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冲入!身后强光手电和安保人员涌入。
张威被变故和骇人气势吓魂飞魄散,匕首一滞。
这一瞬间停滞!简隋英已闪电般冲到近前!他无视匕首,所有愤怒恐惧在看到李玉被绑椅子上、嘴角带血、脸色惨白、尤其无力垂着的手臂时,化作焚毁一切烈焰!
“我***!”简隋英怒吼,全力拳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在张威脸上!力道之大,将张威砸得离地飞起,匕首脱手飞出,人重撞集装箱壁,闷响后如烂泥滑落晕死。
简隋英看都没看那垃圾。全部注意力在椅子上那人。他冲到李玉面前,手抖得厉害,几乎撕扯着解开绳子。看到手腕被粗糙绳索勒出的深痕,眼里戾气几乎凝成实质。他撕掉李玉嘴上胶带,动作却近乎失控的小心翼翼。
“李玉!李玉!看着我!你怎么样?!”简隋英声音嘶哑破碎,带浓重鼻音后怕。他双手捧住李玉冰凉的脸,拇指颤抖擦过他嘴角血迹脸颊红肿,心脏疼得要炸开。他看到李玉手臂不自然姿势和细微无法控制的痉挛。
“简……简哥……”李玉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勉强睁眼,看着眼前写满恐慌悔恨滔天怒意的脸,看着那双重新为他燃烧火焰的眼睛,强撑意志力瞬间土崩瓦解。巨大委屈后怕混合身体剧痛,让他控制不住浑身发抖,牙齿打颤。
他费力动动还能活动的手,伸向沾满泥泞血迹外套口袋。摸索着掏出一个小包。
同样沾满泥水、被挤压变形、甚至边缘染暗红血迹的塑料袋——正是那包被他遗忘在玄关、简隋英想吃的芝麻汤圆。
他颤抖着手,把那包被血泥浸透的汤圆,艰难固执地递到简隋英面前。袋子边缘暗红血迹刺目。
“汤圆……给你……买到了……”李玉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字用尽力气,眼神却带近乎执拗、想证明什么的光芒,“简哥……信我……一次……”最后一字落下,紧绷神经再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彻底失去意识瘫倒简隋英怀里。
“李玉!!!”简隋英肝胆俱裂,紧紧抱住。怀里人体温低得吓人,身体细微抽搐。他低头看毫无血色的脸,看那包被李玉死命护着、此刻却像烧红烙铁烫手的染血汤圆……
巨大悔恨心疼后怕如海啸将他吞没。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简隋英抱人朝门口撕心裂肺狂吼,声音带从未有过的恐惧绝望哭腔。雨水顺湿发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他紧紧抱住失去意识的人,如抱失而复得稀世珍宝,又像抱随时消散幻影。手臂收得死紧,却不敢用力,怕碰疼他。
“我信!李玉!我信!我他妈一直都信你!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你撑住!给我撑住!”他语无伦次低吼,滚烫泪水终于混冰冷雨水汹涌砸在李玉冰凉脸颊上。
雨还在下,冲刷码头污浊。但仓库里,简隋英紧紧抱李玉,用体温温暖他,隔绝外面所有冰冷风雨。安保人员迅速控制现场,救护车鸣笛由远及近,撕破雨夜沉寂。
救护车鸣笛划破雨夜,红蓝灯光交替闪烁。
医护人员将李玉抬上担架,简隋英紧跟,目光不离苍白脸。救护车门关前一刻,他跨上车握住李玉冰凉手。
“家属请…”年轻护士刚要劝阻,见简隋英通红双眼紧绷下颌线噤声,默默递纸巾。
简隋英没接,全部注意力在李玉身上。指尖极轻拂开他额前被血污黏住的碎发,声音沙哑几乎听不清:“李玉,撑住,我在这里。”
去医院路上时间漫长煎熬。简隋英一直握李玉没受伤的手,不停说话,从初次相见剑拔弩张,到后来纠缠不休日日夜夜,再到最终决定放下隔阂重新开始。
“记得吗,你说过要陪我吃一辈子芝麻汤圆。”简隋英声音哽咽,“我他妈不吃汤圆了,我只要你醒过来,李玉,听见没有?”
救护车到医院,李玉被紧急推进手术室。简隋英被挡门外,眼睁睁看门合上,如隔绝他整个世界。
他在走廊如困兽踱步,雨水从湿衣滴落,脚下积小滩水渍。几小时后,手术灯灭,医生走出。
“患者左臂旧伤撕裂严重,多处软组织损伤,轻微脑震荡。”医生摘口罩,“幸好送来及时,无生命危险。但是…”
简隋英心提到嗓子眼:“但是什么?”
“旧伤需重新手术修复,康复过程漫长,而且…”医生顿顿,“以后遇阴雨天,疼痛可能更严重。要有心理准备。”
简隋英闭眼长舒口气:“只要他活着,怎样都好。”
病房里,李玉安静躺着,脸上恢复些许血色。简隋英坐床边,小心翼翼避开手臂石膏,轻轻握手。
天快亮时,李玉眼睫颤动几下,缓缓睁眼。
“简哥…”声音虚弱但清晰。
简隋英立刻俯身,指尖轻抚他脸颊:“我在。疼不疼?叫医生?”
李玉轻轻摇头,目光流转简隋英脸上,看他通红双眼疲惫神情,微蹙眉:“你一夜没睡?”
“睡不着。”简隋英握他手贴自己脸颊,“李玉,对不起。我混蛋,我瞎了眼,不该不信你…”
李玉用没受伤手指轻按他唇:“别说了。汤圆…还好吗?”
简隋英眼眶发热:“什么时候了还惦记汤圆!那包破汤圆差点要你命!”
“可是你想吃。”李玉虚弱笑笑,随即牵动伤口轻抽气。
简隋英急忙按铃叫医生,小心调整枕头让他躺更舒服:“以后不准这样,听到没?什么都不准冒险,我要你好好的。”
医生检查后表示恢复良好,嘱咐多休息。简隋英送走医生,回床边见李玉静静看他。
“简哥,合同的事…”“处理了。”简隋英打断,眼中闪过厉色,“张威和背后的人一个跑不了。至于你…”声音软下,“好好养伤,别的别想。”
李玉沉默片刻,轻声问:“你现在信我了吗?”
简隋英心脏像被狠揪。他俯身额头轻抵李玉的,声音低沉坚定:“信。从今往后,你说什么我都信。要再敢怀疑你,我就…”
“就够了。”李玉指尖轻点他唇,“我只要你信我。”
阳光透病房窗帘缝隙洒入,雨不知何时停了。
一个月后,李玉出院回家。简隋英几乎推掉所有工作,全天候陪身边,事无巨细照顾起居。
阴雨夜晚,李玉旧伤还会疼。有时他从睡梦中疼醒,发现简隋英正醒着,用温热手掌轻轻帮他按摩手臂减轻疼痛。
“吵醒你了?”李玉轻声问。
“没睡。”简隋英继续手上动作,力度轻柔,“这样好点吗?”
李玉点头,向简隋英怀里靠靠。简隋英小心避开受伤手臂,搂住他。
“简哥,”李玉在黑暗中轻声说,“那天…我真的怕了。”
简隋英手臂收紧些:“怕什么?”
“怕来不及告诉你,合同不是我做的。”李玉声音很轻,“怕你永远不再信我。”
简隋英沉默良久,最后深叹口气,吻了吻李玉额头:“是我混蛋。差点因自己多疑,失去最珍贵的人。”
窗外雨声渐沥,但屋内温暖如春。
“以后不会了,”简隋英承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先听你说,先信你。”
李玉轻轻“嗯”声,在简隋英怀里找舒适位置,渐渐睡去。
简隋英看他安静睡颜,轻抚过他手臂上那道伤痕,心中默默发誓:此生绝不再让怀中人因自己受伤流泪。
雨终会停,伤终会愈,而历经考验的感情,只会更加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