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轨迹

蝉鸣撕开六月的午后，林小满把发烫的脸颊贴在教室冰凉的瓷砖墙上，盯着后桌男生垂落的发梢。江野正低头用钢笔在草稿纸上画星际战舰，阳光穿过他耳后的绒毛，在蓝白校服上晕开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这是他们同桌的第三个月。自从月考后班主任为了"互帮互助"把吊车尾的江野调到她旁边，林小满的铅笔盒里就时常出现薄荷糖，草稿本边缘也多出歪歪扭扭的简笔画。此刻他画到宇宙飞船的推进器，突然侧头："借块橡皮。"

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尖，林小满手忙脚乱掏橡皮时，前排的陈小雨突然转身，指着窗外起哄："小满！你哥来接你放学啦！"

教室后排爆发出意味深长的哄笑。林小满攥着橡皮的手指瞬间发白，她看见走廊里倚着的男生，白衬衫领口微敞，手腕上的银表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那是住在对门的陆川，比她大三岁，从小学开始就被邻居们调侃"青梅竹马"。

"周末图书馆？"陆川晃了晃手里的奶茶，目光扫过江野桌上未完成的画。林小满还没开口，江野突然把橡皮拍在她桌上，橡皮上还沾着钢笔水的蓝痕："她要帮我补物理。"

空气突然凝固。林小满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陆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时白衬衫掠过门框，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水味。

那天傍晚，林小满在天台上找到江野。少年倚着生锈的铁栏杆，校服领口被风吹得鼓起，手里捏着半根没点燃的烟。"你怕他？"他头也不回地问。

"不是。"林小满盯着他被夕阳染红的侧脸，"只是不想一直当听话的小孩。"风卷起她校服裙摆，露出脚踝处的旧疤——那是七岁那年，她追着陆川的自行车摔倒留下的。

江野突然转身，温热的手指擦过她发烫的脸颊，轻轻拈走她发间的柳絮。"明天教我做电磁感应题？"他的眼睛亮得像夏夜的星子，"做完请你吃校门口的章鱼小丸子。"

暮色漫过教学楼时，林小满忽然觉得，那些被长辈们定义的"正确答案"，或许抵不过此刻少年眼底跳跃的光。蝉鸣声里，两个影子在晚霞中越拉越长，像两条即将交汇的轨道，通向未知却滚烫的远方。

第二天清晨，林小满的课桌上多了盒草莓味牛奶，包装纸上用钢笔潦草地画着戴头盔的宇航员，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能量补给站”。她攥着牛奶盒转身，正对上江野似笑非笑的眼睛，少年耳朵尖泛红，假装低头翻物理课本：“看什么，这是利息。”

物理课代表抱着作业本经过时，瞥见江野的草稿纸，惊呼出声：“江野！这道压轴题你居然用三种解法？”林小满凑过去，发现满页公式旁画着小小的飞船，驾驶舱里坐着两个火柴人，其中一个戴着圆框眼镜，分明是她的模样。

午休时，江野突然拽着她往天台跑。生锈的铁门后，他变魔术般从校服外套里掏出章鱼小丸子，金黄的丸子裹着木鱼花，在风里轻轻颤动。“趁热吃。”他说着，伸手挡住迎面吹来的柳絮，“其实……昨天在图书馆，我看到你哥和一个女生在咖啡厅。”

林小满的筷子停在半空。记忆里陆川总说“小孩子别乱跑”，却从未问过她真正想去哪里。江野往她碗里夹了颗章鱼小丸子，声音轻得像羽毛：“你脚踝的疤，我也有。”他卷起裤脚，膝盖内侧狰狞的伤疤与她的位置几乎重合，“八岁那年，我追着风筝摔进工地，是你跑去找大人救我。”

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林小满想起童年模糊的画面，穿蓝白条纹衫的男孩躺在碎石堆里，而她攥着满手血往巷子口狂奔。“原来你记得。”她声音发颤。江野忽然凑近，呼吸带着章鱼小丸子的香气：“所以别当谁的影子，做自己的宇宙飞船不好吗？”

放学铃声响起时，陆川又出现在教室门口。这次他身后跟着穿碎花裙的女生，两人十指相扣。林小满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江野突然把画满涂鸦的物理笔记塞进她怀里：“说好的补课，我家书房有空调。”

暮色中，两个并排而行的身影掠过便利店的玻璃橱窗。江野突然指着电视里播放的航天新闻：“等我考上航空航天大学，带你去看真的火箭发射。”林小满抬头，看见少年眼睛里倒映着晚霞，像藏着整个银河。

街角的蝉鸣声渐次熄灭，而属于他们的盛夏，才刚刚开始在草稿纸的飞船图纸里，在共享耳机的音乐声中，在约定好要征服的浩瀚宇宙里，轰然启航。

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潮湿的空气裹着油墨味渗进教室每个角落。林小满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物理笔记上晕开的飞船涂鸦。自从那天江野邀请她去补课，两人便常在放学后躲进他堆满模型零件的书房，台灯下的草稿纸渐渐被公式与星空填满。

"接下来该实战演练了。"江野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两个塑料火箭模型，"周末去江边发射？"他说话时睫毛沾着雨珠，像沾了露水的蝶翼。林小满还没来得及回答，教室后门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陆川倚在门框上，白衬衫被雨水洇出深色水痕，手里拎着的草莓蛋糕盒还冒着冷气。

"顺路买的。"陆川把蛋糕放在她桌上，目光扫过江野手中的火箭模型，"小时候你总说想当宇航员，现在还惦记着？"话音未落，江野已经把模型零件哗啦啦装进书包："小满答应教我组装火箭，怕是没时间吃蛋糕。"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倔强，书包拉链被扯得哗啦作响。

深夜的微信对话框在黑暗中闪烁。陆川发来一张泛黄的照片：穿背带裤的小女孩踮脚够树上的风筝，扎羊角辫的模样让林小满鼻尖发酸。"其实那天，我是故意把风筝扔上树的。"他的消息带着电流声般的迟疑，"只是想让你多陪我玩会儿。"

江野的消息几乎同时弹出来。画面里是他新完成的火箭草图，尾焰处用荧光笔涂着歪歪扭扭的字："等我们的火箭升空，就把所有秘密写进抛物线。"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林小满看着两张截然不同的照片，突然想起江野说过的话——每个人都该是独立的星体，而不是谁的卫星。

周末的江边笼罩在薄雾里。江野把组装好的火箭稳稳架在发射架上，手指被胶水粘得发亮。"三、二、一！"随着倒计时，火箭裹着白烟刺破云层，在雨幕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林小满望着天空，突然发现江野的侧脸与记忆里躺在工地的男孩渐渐重叠，而陆川教会她奔跑的那个夏天，早已在某个转角悄然释怀。

"看！"江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向火箭消失的方向。云层缝隙里透出一缕阳光，恰好落在他眼睛里，比任何星辰都明亮。远处传来孩童放风筝的笑声，混着江水拍岸的声响，将少年们的秘密永远封印进了这个潮湿又滚烫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