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书欣站在法租界巡捕房的档案室里，指尖掠过一排排卷宗编号。晨光透过铁栅栏在地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像极了监狱栏杆。三天前的新年夜后，陈默如同人间蒸发，霞飞坊23号的门把手上积了层薄灰。
"1935年走私案......"她轻声念出目标文件夹上的标签，刚要抽出，身后突然传来铁门转动的吱呀声。
"林小姐对刑事案件也有兴趣？"
虞书欣的手指僵在半空。张凌赫倚在门框上，左手缠着新换的绷带，军装外套搭在肩头，眼下挂着两抹青黑——显然从除夕夜忙到现在。他身后站着个满脸戒备的法国警官，右手按在枪套上。
"张科长说笑了。"她收回手，理了理护士服的衣领——今早的伪装身份是教会医院档案员，"我来调取一名病人的保释记录。"
张凌赫走近时带来一阵松木混着硝烟的气息。他随手拿起她刚翻过的卷宗，法语流利得让身后的警官都挑了挑眉："这案子涉及日本商社，巡捕房已经移交给军情处了。"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你左手边第三排有你要的东西。"
虞书欣的脊背窜过一道电流。等法国警官被叫出去接电话，她迅速找到指定位置——是份标注"医疗废物处理"的文件袋，里面却装着军火走私案的现场照片。最上面那张清晰地拍到了弹壳上的"大正三年"铭文，这是日本军方武器的铁证。
"下午三点，外滩源咖啡馆。"张凌赫背对着她整理文件，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耳际，"带急救包。"
他离开时，虞书欣注意到他军裤右腿外侧有新鲜的血渍渗出。昨晚军情处刑讯室的惨叫持续到凌晨两点，如果那不是陈默......
档案袋底层突然滑出张便条，上面是陈默特有的蝇头小楷："军火案牵涉赵与日特勾结，凌赫调查危及自身，速取证据。"最后三个字被反复描粗："别信他"。
外滩源咖啡馆的留声机放着《玫瑰玫瑰我爱你》，甜腻的旋律与窗外的阴云形成诡异反差。虞书欣选了靠窗位置，医用挎包放在桌上显眼处。三点零五分，一个戴圆框眼镜的瘦高男人坐到她对面。
"林小姐？"对方摘下帽子，露出额角的淤青，"张科长临时有事，我是他同事王医生。"
虞书欣的指尖悄悄滑向包内的手术刀。这人虎口有长期持枪的老茧，白大褂下露出军靴鞋尖——根本不是医生。
"他伤得重吗？"她故意问。
"左肩胛贯穿伤，失血约800cc。"假医生推来一张餐巾纸，上面用咖啡渍画着简易地图，"今晚七点，他会在这个地址等你。"
纸上的仓库位于杨树浦工业区，正是走私案涉案区域。虞书欣折起餐巾时，瞥见对方袖口闪过的金属光泽——赵天翔的人常戴的那种镀金袖扣。
雨开始下了。她撑伞走向电车车站，却在拐角处被一股大力拽进巷子。陈默湿漉漉的脸在雨中显得格外苍白，左耳缠着渗血的绷带。
"那是陷阱。"他把她按在潮湿的砖墙上，"赵天翔发现张凌赫在查他，今晚准备制造'意外'。"
虞书欣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硝烟味——和刑讯室飘出的一样。"除夕夜被抓的是谁？"
"小交通员，十六岁。"陈默的瞳孔收缩成针尖，"今早死在电椅上，临死前说你名字......"他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溢出血丝，"组织命令你一周内拿到清党名单，否则召回。"
电车隆隆驶过，虞书欣趁机将走私案照片塞进陈默口袋。雨幕中，她看见"王医生"站在对面书店窗前，望远镜镜片反着冷光。
"告诉组织，我需要更多时间。"她故意提高音量，"张科长的伤需要每天换药！"
虞书欣踩着七点的钟声推开仓库侧门。里面堆满印着"三井物产"的木箱，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霉味。月光从破屋顶漏下来，照见地上蜿蜒的血迹，尽头是个倚在箱边的身影。
"张科长？"
枪械上膛的咔嗒声在黑暗中格外刺耳。张凌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别开灯，有狙击手。"
虞书欣僵在原地。阴影里那个"伤者"突然动了——是具穿着张凌赫军装的假人，心口插着把日本短刀。几乎同时，一声消音手枪的闷响，假人头部的血包爆开。
"左边第三个箱子。"张凌赫的声音带着微弱的回声。虞书欣摸过去，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活板——是个地下通道入口。
她刚滑下去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捂住嘴。黑暗中张凌赫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血腥气和止痛药的味道。"赵天翔在试探我们。"他拉着她弯腰前行，"别碰墙上的电线，有警报。"
地道尽头是个简陋的手术室。张凌赫终于松开手，踉跄着坐到医疗床上。虞书欣这才看清他的伤势：左肩简单包扎的纱布已被血浸透，右手虎口有电击烧伤的痕迹。
"不是演戏？"她剪开纱布时手微微发抖。子弹贯穿伤边缘呈焦黑色，是近距离开火造成的。
张凌赫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赵天翔的子弹...从来货真价实。"酒精触碰伤口时他肌肉绷紧，却一声不吭，"照片送到了？"
虞书欣的镊子停在伤口里。"什么照片？"
"你给那个受伤的联络人的...日本军火证据。"张凌赫突然抓住她手腕，"别否认，我在巡捕房档案室装了显微相机。"
手术灯将他的睫毛投影在脸颊上，形成细小的扇形阴影。虞书欣注意到他虹膜边缘有圈罕见的金褐色，像日全食时的太阳光环。这个距离能闻到他呼吸里淡淡的威士忌味——显然刚才用过酒精镇痛。
"为什么要帮共产党？"她直接问道。
张凌赫的眼神突然涣散，止痛药的副作用开始显现。"父亲...说内战只会便宜日本人..."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妹妹失踪那年...他就在和日特交手..."
虞书欣解开他衬衫准备处理肩后伤口时，呼吸猛然停滞。张凌赫右肩胛骨下方有道十公分长的旧伤疤，形状像个月牙——和她记忆里哥哥从树上摔下来留下的疤痕一模一样。
"书怡..."张凌赫突然在药效下呢喃，"冰淇淋车来了...别跑太远..."
虞书欣的镊子当啷掉在托盘里。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童年最鲜明的记忆就是哥哥追着冰淇淋车喊她名字的声音。
手术台抽屉里有本皮质笔记本。虞书欣鬼使神差地翻开，最新一页写着："赵与日特交易确认，需转交周将军。但若周也涉案...书瑶可信否？她耳后的胎记..."字迹到这里变得潦草，像是写作者突然陷入犹豫。
门外传来脚步声。虞书欣迅速藏好笔记本，继续包扎工作。来人是个穿少校军服的年轻人，递给张凌赫一份电报后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科长，周将军命令您出席明晚的舞会。"少校压低声音，"赵处长特意嘱咐要带女伴。"
张凌赫揉着太阳穴坐起来，止痛药让他眼神飘忽："回复将军，我会带未婚妻出席。"
少校惊讶地看向虞书欣。她正想反驳，张凌赫已经凑到她耳边，呼吸灼热："赵天翔在怀疑你...这是最好的掩护。"
他的唇不经意擦过她耳垂，虞书欣颈后的寒毛瞬间竖起。少校知趣地退出后，张凌赫从枕头下取出个绒布盒子。
"需要你配合演场戏。"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块古董怀表，"舞会前戴上这个。"
怀表盖内侧刻着精细的葡萄藤花纹，但虞书欣敏锐地发现某些线条构成了一幅微缩地图——很可能是军情处的秘密通道。当她试图按下表冠时，张凌赫突然按住她的手。
"别在这里。"他的眼神恢复清明，"这表是我家的传家宝...只给最重要的人。"
虞书欣的指尖触到表底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凸起。凭借特工训练，她知道那是个微型相机快门按钮。这块表根本不是定情信物，而是精巧的间谍工具。
"为什么选我？"
张凌赫系衬衫纽扣的手指顿了顿。月光从通风口斜射进来，将他半边脸镀成银色。"因为只有你..."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能让我在梦里喊出妹妹的名字。"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张凌赫猛地将她推到墙角，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前面。三发子弹穿透铁皮门，其中一发擦着他脸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后门走。"他塞给她一把钥匙，"怀表链子里有安全屋地址。"
虞书欣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狂奔时，怀表在她掌心发烫。打开表盖，她发现秒针竟然逆时针旋转——这是个精密的计数器，而表盘下方隐约可见一行刻字："给书怡，192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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