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的夜幕垂落,临江城的灯火在窗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我盘腿坐在厢房地板上,指腹摩挲着漕帮送来的长剑。剑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握柄处还带着新铸的粗粝感。
"当真不用星图之力?真打算和乘风拼武艺?"白昭璃的声音从窗边飘来。她斜倚窗棂,银铃悬在指尖三寸处静止不动,灯焰却在琉璃罩内不安地跃动,将她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说好公平对决。"我试着挽了个剑花,剑风扫灭了案上烛火。
"公平?"张青鸾突然从矮几上支起身子,嘴里嘎嘣嘎嘣嚼着甘草糖,"陆乘风六岁就开始练枪,十二岁就能用木枪挑落教头的佩刀,与同龄人的战斗更是没输过,赵大哥你拿剑的姿势都不对。"她吐了吐舌头,"不过没关系,反正赵大哥你本来也赢不了,他爹都赢不了,你已经跟他爹一个水平了。"
白昭璃的灯焰骤然窜高,在墙面上投出扭曲的影子。"他确实不屑耍诈,"她指尖一挑,银铃发出清越的颤音,"但你以为他会因为'公平'就手下留情?"琉璃灯罩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手腕滑落,在青砖地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三更的梆子声从远处飘来,我这才发现厢房里的熏香早已燃尽。白昭璃突然转身,灯芯"嗤"地爆出一簇青焰:"明日我陪你一起去,我会站在校场东侧。"她顿了顿,"正好对着阳光。"
张青鸾一个翻身滚到我面前,往我手心塞了块糖。黄连的苦涩混着甘草的甜腻扑面而来,她狡黠地眨眨眼:"陆乘风最讨厌两件事——输,和对手输得太难看。"
第五日的更漏声渐歇,厢房内只剩灯芯偶尔爆出的细响。
我摩挲着剑柄上新缠的防滑布,突然听见"咔"的一声——白昭璃的银簪挑开了灯罩。她指尖沾着星点火油,正往灯芯里掺入某种银色粉末。
"这是...?"
"月影兰的花粉。"她头也不抬,"明日若有人想用下作手段,灯焰会变青。"银簪尖在琉璃上划出细痕,像极了七星剑的裂纹。
张青鸾突然从梁上倒挂下来,发梢扫过灯焰:"白姐姐偏心!上次我问你要花粉配糖,你说会吃死人!"
"本来就会。"白昭璃手腕一翻,银簪精准戳中她眉心,"你若敢偷尝..."
"知道啦知道啦!"青鸾翻身落地,袖中却漏出几粒糖丸,滚到我脚边。拾起一看,糖衣里裹着的分明是朱砂。
我哑然失笑,却见白昭璃的银铃突然无风自动。窗外传来漕帮夜巡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三更了。"她突然吹灭灯盏。
黑暗中,三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青鸾悄悄塞给我最后一块糖,这次是纯粹的甘草甜。
当第六日的晨光爬上窗棂时,我发现案头的剑被人重新打磨过——刃口雪亮,映得出人影。
第六日的日头刚过午时,漕帮校场已围满了人。
我握着那把被打磨得雪亮的长剑走进场中,白昭璃的银铃声在身后三寸处不紧不慢地响着。她今日换了身月白箭袖,照冥灯悬在腰间,灯罩上凝着晨露未干的水痕。
"赵大哥!这边!"
青鸾的声音从人群最前排传来。小丫头不知何时爬上了演武台的旗杆,正晃着双腿朝我挥手,怀里抱着一大包油纸裹着的甘草糖,她真的很爱吃甘草糖,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给她尝尝现代的零食。
场中央,陆乘风早已持枪而立。乌木长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枪尖点地三寸,分毫不差。他今日束了高马尾,玄色劲装上一丝褶皱也无,连枪缨都理得整整齐齐。
"迟了三息。"他眼皮都不抬,"我还当你临阵脱逃,原来是吓得腿发软才耽误了。"
白昭璃的银铃突然急响一声。我按住剑柄,笑道:"陆少主这么急着输?"
陆乘风终于抬眼,目光却越过我看向白昭璃:"三年前你也是这么站在场边。"枪尖突然转向我喉间,"可惜这次没人替你挡枪。"
张青鸾"咔嚓"咬碎一块糖:"陆少主,你枪缨系歪啦!"
陆乘风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白昭璃突然轻笑:"确实歪了,左边比右边低半寸。"
场边顿时哄笑。陆乘风耳根发红,枪尖"铮"地钉入青石板:"还打不打了?!"
"开始。"
陆乘风的声音刚落,乌木枪已如毒龙出洞,枪尖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蛟龙探海!"
我甚至来不及眨眼,枪影已至胸前。仓促横剑格挡,剑身与枪杆相撞的瞬间,一股巨力震得我虎口发麻,连退三步才堪堪站稳。
根本来不及喘息。
"惊雷破岳!"
长枪化作一道乌光,自下而上斜撩而来。我勉强侧身,枪尖擦着下巴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场边传来张青鸾的惊呼,但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
陆乘风的枪太快了。六岁练枪,十五年磨砺,每一招都刻进骨髓里。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根本分不清是第几招——只见枪影如暴雨倾泻,我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游龙戏凤!"
枪杆突然变向,乌木枪身如蟒蛇般缠上我的剑刃。陆乘风手腕一抖,长剑差点脱手飞出。我踉跄着后退,后背已抵到场边木桩。
白昭璃的银铃突然急响。余光瞥见她的照冥灯焰疯狂跳动,青白色的火光照亮了陆乘风冷峻的侧脸——他眼中没有得意,只有专注,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晨练。
"最后一式。"他忽然收枪而立,"苍龙摆尾。"
乌木枪化作一道残影,枪杆带着呼啸的风声横扫而来。我下意识举剑格挡——
"铛!"
金铁交鸣声中,长剑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深深插进三丈外的土地里。
场边鸦雀无声。
我的虎口渗出血丝,右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陆乘风的长枪稳稳停在咽喉前三寸,枪尖纹丝不动。
"认输吗?"他问。
我盯着咽喉前三寸的枪尖,突然笑了。
"陆少主,"我抬手抹掉虎口的血丝,"说好的十招,你这都第十二枪了。"
场边顿时一片哗然。张青鸾"噗"地吐出半块糖:"真的假的?"
陆乘风的眼神终于变了。枪尖微微后撤半寸,他冷声道:"你数得清?"
"蛟龙探海、惊雷破岳、游龙戏凤..."我掰着手指数到第九式,突然指向他右肩,"这招'苍龙摆尾'你用了两次——第二次收力了三成。"
白昭璃的灯焰"啪"地爆了个火花。陆乘风的枪尖终于垂下,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白痕。
"剑法烂得没眼看。"他转身时玄色衣袂翻飞,"但眼力还算对得起你那把破剑。"
张青鸾从旗杆上一跃而下,把最后一块甘草糖拍在我渗血的手心里:"赵大哥,你刚才数数的时候——"她偷偷指了指陆乘风的背影,"他耳朵都气红啦!"
第1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