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在黑暗的深海中缓慢上浮。
最先感知到的是额角一阵阵钝痛，以及一种奇异的被小心翼翼包裹着的清凉感。
紧随其后复苏的是嗅觉——苦涩的药草气息，混合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硫磺阴寒，不容拒绝地钻入鼻腔。
亚瑟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他依旧在那间充斥着深海阴冷气息的舱房里，但并非风暴中的角落。
他躺在之前那张宽大的、铺着深色丝绸的雕花床上，一盏黄铜煤油灯被调至最微弱的光线，在舱壁上投下摇曳的昏黄的光晕，将一切笼罩在一种朦胧而私密的氛围中。
额头上的剧痛被一层清凉的膏药覆盖，似乎还仔细地覆上了柔软的纱布。
他微微转动眼珠，视线立刻撞上了床边的一道身影。
唐晓翼坐在一张高背扶手椅上，背脊挺直，姿态依旧带着刻入骨髓的优雅。
他换了一件深墨绿色的丝绒睡袍，衬得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愈发苍白如冷玉。手里正拿着一块雪白得刺眼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极其专注地擦拭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每一根手指，从指腹到关节，都被他擦得一丝不苟，仿佛沾染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低垂的侧脸轮廓，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瞳。
舱房内异常安静，只有煤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唐晓翼擦拭手指时布料摩擦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之前的狂风骤雨仿佛从未发生，只剩下这片刻意营造的、令人窒息的沉寂。
亚瑟试图移动一下身体，肩背和手臂立刻传来被风暴撞击后的酸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
擦拭手指的动作骤然停止。
唐晓翼缓缓抬起眼。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在昏黄的光线下望过来，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吸纳了所有光线的古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放下手帕，动作优雅得如同在完成某种仪式。
“终于舍得醒来了？”
声音响起。冰冷、平稳，带着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恰到好处的刻薄。
“看来风暴的颠簸，比我想象中更能助眠？或者说，是失血带来的短暂安宁，让您这位习惯了惊涛骇浪的船长阁下，也难得体会了一次婴儿般的睡眠？”
他将“婴儿般的睡眠”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尾音带着一丝淬毒的讥诮。
他站起身，丝绒睡袍的下摆无声拂过地毯，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亚瑟。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那完美的冰冷面具显得更加莫测。
“感觉如何？”
唐晓翼微微歪了歪头，琥珀色的眼瞳扫过亚瑟额角的纱布，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修复的价值连城的古董。
“希望我的‘应急处理’，没有玷污您高贵的血统和品味。毕竟，在永恒面前，这点小伤，实在不值一提，您说对吗？”
他刻意加重了“应急处理”和“不值一提”，将之前那粗暴中带着保护的举动，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对“囚徒物品”的必要维护。
亚瑟抿紧干裂的唇，蔚蓝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沉静的深海。他没有回应那刻薄的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唐晓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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