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为寇清风寨

银镜离开天波府时，那套"家中有事"的说辞不过是权宜之计，她深知潘豹若揪住她的身份做文章，杨家必受牵连。

于是趁着夜色未深，她便悄悄策马离了汴京，直接奔向了未知的荒野。

她扮作书生模样，一身素色长衫裹着单薄身形，胯下骏马踏着官道尘土，正不知该往何处落脚。

忽见前路被一片密林截断，林中暗影幢幢，尚未走近，便听得枝叶簌簌作响，几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出。

"吁——"银镜猛地勒住缰绳，马蹄扬起碎草。

她掌心沁汗，死死攥住马鞭，镇定抬眼望去。

为首大汉铁塔般立在路中央，虬髯满腮，一柄开山刀扛在肩头，刀柄撞得地面碎石飞溅："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这老套的劫道话…她听得都要耳朵起茧，此刻却成了救命稻草。

她目光扫过那几人衣襟上补丁叠补丁的狼狈，忽觉天赐良机——这不正是能暂且安身的去处？

念头闪过，她立刻垂首掩去眸中精光，只留三分惶恐七分怯懦："几位好汉，在下不过一介寒门秀才，家中老母病重，幼子嗷嗷待哺，实在是......实在是身无分文啊......"

为首大汉嗤笑出声，刀尖挑起她垂落的衣角："细皮嫩肉的酸秀才，倒会捡便宜！"话音未落，身后喽啰忽扯他衣袖低语："大哥，寨子里账房先生跑了大半月，如今粮草进出全凭二当家估摸着算，您看这书生......"

那大汉眯眼打量，见她十指纤长，指甲泛着常年握笔的淡白，忽而咧嘴大笑："没钱？那便留下给老子当账房先生！"笑声震得林间鸦雀惊飞，刀光却未离她咽喉半分。

银镜心头暗喜，面上却泪盈于睫，颤声道："好汉容禀！家中老母瘫卧在床，小儿尚在襁褓......若我......若我不在，他们便活活饿死矣！"说罢肩头耸动，竟真落下几滴泪来，衬得那苍白面颊愈发我见犹怜。

喽啰们见状骚动起来，窃语声如秋虫嗡鸣："这书生看着确实......""若真害了人家满门性命，怕是损了阴德......"

刀疤脸大汉却猛地收刀入鞘，豪气干云道："小秀才莫怕！我们原是逃荒的百姓，被官兵逼得走投无路才占山为王，如今寨里粮草混乱，账目一团糟，正缺个识文断字的！你若肯留下，每月分你三斗糙米，保你老母幼子饿不着！"

银镜垂首抹泪，暗中却将马鞭藏入袖中。

她抬眼瞥见那大汉腕间新旧交叠的刀疤，忽觉这荒山草寇倒比汴京权贵多了几分爽利——此处，或许真能暂避风头。

"既如此，在下......在下便暂留几日"她嗓音颤如风中残叶，却暗自捏紧袖中鞭柄，"只是老母幼子......若得空，还望好汉允我下山探望"

刀疤脸大笑拍胸："好说！待账目理顺，每月放你三日假，糙米管够！来人，带秀才去西厢房歇息！"

喽啰们簇拥着她往寨中走去。

银镜低眉顺眼，余光却扫过寨内景象：残破的木栅歪斜，灶台边妇人正捣野菜糊糊，孩童蜷在草堆里啃黑馍，远处粮仓门口堆着杂乱麻袋，账本散落如秋叶，她心中暗叹，这草寇寨看似凶悍，实则内里空虚，若官兵真来围剿......

忽闻身后脚步声急促，二当家踉跄而来，满脸焦灼："大哥！南仓粮草对不上数，少了三石！"

刀疤脸面色骤沉，刀柄攥得咯咯响："又他娘的少了？那小秀才呢？快叫他算账！"

银镜被推至账房，满桌狼藉的账册扑面而来。

她指尖轻捻泛黄纸页，墨迹歪斜的数字如乱蚁爬墙。

半盏茶工夫，她便挑出七处错漏，笔锋凌厉改之。

"原是这般..."二当家瞠目结舌，那大汉亦怔住，刀疤映在烛火下愈发狰狞，"你这秀才，倒真有两下子！"

银镜伏案疾书，墨汁在指尖晕染如夜。

她将账册逐页摊开，忽见某页"粮草入库"栏下，数字笔迹与旁处迥异——那歪斜的"三石"二字，墨色边缘竟泛着水渍，似曾被人以湿布擦拭后重写。

"这账目..."她喉头微颤，抬眼瞥向二当家腰间悬挂的铜钥匙，恰与粮仓门锁形制相合。

刀疤脸大汉已按捺不住，刀柄在掌心转得咔咔作响："我们兄弟拼死劫粮，怎会平白少了三石？莫不是..."话音未落，寨外忽传来急促马蹄声，哨岗喽啰跌跌撞撞闯进："报——！官兵巡队绕山而过，火把照得林子通红！"

屋内烛火晃如惊心，银镜却骤然镇定。

她将账册往桌上一拍，纸页扬起似刀光："诸位可知，账册错漏非止一处？是有人借混乱之机，将粮草偷运出寨，换作私银藏于..."她指尖直指墙缝处蛛网密布的暗格，话音未落，二当家已面色铁青，袖中匕首倏然滑出。

"小秀才好利的眼！"二当家狞笑逼近，刀疤脸却暴喝截住："老二！她既戳破这局，便是寨里人！"刀柄重重撞上桌案，震得墨砚溅开，"我信她！如今官兵压境，先保粮草，再算旧账！"

银镜袖中马鞭早已蓄力，却故作怯懦缩肩："若依在下之法，或可暂骗官兵，速将粮袋挪至后山岩洞，以枯枝伪装火痕..."她眼底闪过狡黠。

当夜，寨众依计行事。

银镜立于哨台，望见山下火把如流萤逼近，忽扬声高喊："诸位可记，账册第七页'损耗'栏，添写'鼠患啃粮一石'，再以残袋碎屑撒于仓外..."

刀疤脸怔怔望她，刀疤在火光中扭曲如笑纹，"你这秀才，倒比我们更像匪！"

官兵搜查至天明，终被鼠患假象诓过，悻悻离去！

次日晨…

刀疤脸捧糙米送至西厢，却见银镜伏案绘制寨防图，墨线纵横如牢。

"寨栅需改斜角，可阻箭矢；粮仓钥匙..."她忽顿笔抬眼，"应交由寨主亲自保管"

刀疤脸大汉喉头滚动，刀疤涨红如烙铁，"我原以为你只懂算账...秀才，你究竟是何人？"

银镜轻笑如风穿刃："在下不过一介逃荒书生，唯求生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