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莫斯科的雪下得像是要把整座城市活埋。

安德烈·伊万诺夫把脸埋进驼色围巾，睫毛上结的霜随着眨眼簌簌掉落。美术系的年终评鉴拖到天黑，现在他得在暴雪里跋涉二十分钟才能到地铁站。画筒在肩头沉重地晃着，里面是三幅熬了半个月的参赛作品。

忽然，公园长椅边一团黑影引起他的注意。起初以为是醉汉，走近才看清是个亚洲面孔的年轻人，黑色短发上覆着薄雪，额角有道渗血的伤口，在雪地上晕开刺目的红。

"先生？"安德烈用俄语呼唤，对方毫无反应。他蹲下来拍打那张苍白的脸，切换成中文："能听见吗？"

当那张脸完整映入眼帘时，安德烈的心脏突然停跳。五年了，这张脸在他的素描本上出现过千百次，从十七岁的青涩到二十二岁的成熟。只是现在，它毫无生气地躺在莫斯科的雪地里，而不是中国南方那个总是阳光灿烂的小镇。

"季然..."他的手指抚上对方冰冷的脸颊，声音轻得被风雪吞没。

救护车鸣笛划破夜空时，安德烈正用围巾压着伤口。医护人员用俄语交流着"脑震荡""失温症"之类的术语，他像个影子般跟上车，全程紧握着那只曾经与他十指相扣的手。

"朋友？"护士问。

安德烈张了张嘴："我是...他朋友。"

医院的荧光灯惨白得刺眼。安德烈坐在走廊塑料椅上，盯着"手术中"的灯牌发呆。消毒水味道让他想起五年前季然家小诊所里的气味，那时他是去看感冒，却收获了一场初恋。

"患者有轻微脑震荡和失温症状。"医生走出来，"奇怪的是他随身没有任何证件，只说中文..."

"他叫季然，中国人。"安德烈急切地说，"我能见他吗？"

医生狐疑地打量他："你们什么关系？"

安德烈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老朋友。我们在中国就认识。"

病房里的季然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纷飞的雪。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目光清澈而陌生。安德烈感到一阵眩晕——他曾无数次幻想重逢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你好，"季然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听说是你救了我？非常感谢。"

每个字都像刀子扎在心上。安德烈强迫自己微笑："不客气。你...记得我是谁吗？"

季然露出困惑的表情："抱歉，医生说我暂时性失忆，连自己怎么来莫斯科的都记不清了。我们之前认识？"

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季然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安德烈注视着他熟悉的眉骨线条和那颗藏在左耳垂后的小痣，喉咙发紧。十七岁那年夏天，他曾在临水镇的老槐树下亲吻那颗痣，季然笑得睫毛都在颤抖。

"不算认识。"安德烈听见自己说，"我只是...碰巧路过。"

护士进来送药，说警察正在查季然的护照信息。安德烈趁机走到走廊，靠在墙上深呼吸。季然右手中指还戴着那枚素银戒指——他十八岁生日时安德烈送的礼物。这发现让他眼眶发热。

"骗子。"安德烈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你说会永远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