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居主卧的静谧被无声的暗流取代。路明萱在司瀛近乎强制的“休养令”下度过了三天。这三天,她如同被精心豢养在琉璃塔中的珍禽,窗外是阳光明媚的花园,窗内是顶级医护的呵护,但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张妈送来的平板电脑被司瀛暂时收走,只留下一些介绍现代基础知识的书籍和舒缓的古琴曲。
然而,平静只是表象。
乔苒那声嘶力竭的“借尸还魂”与“玄铁令”,如同投入深水的毒饵,即便被司瀛以雷霆手段压制了明面上的扩散,暗处的涟漪却从未停止。司凛变得异常沉默,不再像困兽般焦躁,那双总是带着桀骜和不屑的眼眸深处,沉淀着一种复杂的审视,每当路明萱在花园短暂透气时,总能感受到那道如影随形、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敬畏的目光。而司瀛的书房,彻夜的灯光成了常态,陈秘书进出的频率高得惊人,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凝重。
第四天傍晚,司瀛带着一身疲惫却不容置疑的强势走进了主卧。
“换衣服,跟我出去。”他将一个精致的礼盒放在床头。
路明萱抬眸,眼中带着询问。
“海城慈善总会年度晚宴。”司瀛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她依旧略显苍白的脸上,语气却不容置喙,“司家每年都是主宾,今年风波刚过,更需要露面。你作为司太太,必须出席。”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了几分:“放心,我会寸步不离。这也是向外界传递一个信号——司家,稳如磐石。”
路明萱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宴会,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司家需要用她的“正常”亮相,来击碎那些“借尸还魂”、“恶鬼缠身”的流言蜚语,稳定人心,震慑暗处的窥探。她没有犹豫,微微颔首:“好。”
当路明萱身着司瀛送来的那袭月华色曳地长裙出现在衣帽间的镜前时,连司瀛的眼中都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礼服的设计极尽简约,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风骨的身姿,月白色的真丝面料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只在腰间用同色系的暗纹收束,衬得她腰肢不盈一握。长发被造型师用几枚小巧的珍珠发夹松松挽起,露出优美修长的脖颈,再无多余饰物。那支断裂的青玉簪无法佩戴,却仿佛有它的精魂融入了这身装扮之中,让她整个人透出一种洗尽铅华、清贵内敛的古韵风华。与周围奢华的现代环境形成奇异的和谐,仿佛一尊从时光长河中走出的玉雕仕女。
司凛斜倚在客厅的吧台边,看到盛装的路明萱时,手中的酒杯微微一滞。他见过无数美人,赛场上热情似火的赛车女郎,秀场上光芒四射的超模,但从未有人像此刻的路明萱这样,美得如此……沉静而遥远。那份气度,绝非模仿能得。他心中那个荒诞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看向司瀛的目光也充满了复杂。
海城明珠塔顶层的旋转宴会厅,水晶灯折射出万千星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当司瀛携着路明萱步入会场时,原本喧嚣的声浪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凝滞。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路明萱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有惊艳,更有掩藏不住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惧意。乔苒那场疯狂直播的余波,显然并未完全平息。“借尸还魂”、“恶鬼”的阴影,如同无形的烟雾,萦绕在部分人的心头。
路明萱感受着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视线,背脊挺得笔直。她微微抬起下颌,目光平静地掠过人群,没有怯懦,没有闪躲,只有一种侯门贵女面对大场面时骨子里的从容与傲然。她的手轻轻搭在司瀛的臂弯,指尖微凉,却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力量。
司瀛感受到臂弯传来的微凉和坚定,侧目看了她一眼,冷峻的眉眼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他环视全场,目光锐利如刀,强大的气场瞬间压下了那些窃窃私语,朗声道:“感谢诸位莅临。司氏近期虽有小扰,但根基稳固,初心不改。内子身体微恙初愈,今日能来,亦是感念诸位关怀。” 他寥寥数语,既宣告了司家的强势回归,又暗示了路明萱的“正常”,将她的出现合理化。
寒暄、敬酒、虚伪的客套……路明萱在司瀛的引导下,应对得体。她学着周围人的样子举杯,小口啜饮着香槟,对旁人的试探和恭维,回应得滴水不漏,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疏离和古韵的矜持。那份沉静的气度,让许多抱着看“疯妇”心态而来的人大失所望,也让一些敏锐的人暗暗心惊——这个女人,和传闻中那个歇斯底里的形象,判若两人!
司凛不远不近地跟着,充当着沉默的护卫角色,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路明萱。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周旋在那些虚伪的名流之间,看着她眼中那份洞悉世事的平静,他心中的天平,正不可抑制地向某个方向倾斜。
晚宴进行到高潮,是慈善拍卖环节。当一件压轴拍品被推上展台时,全场再次发出低低的惊叹。
那并非珠宝古董,而是一件极其罕见的、由整块天然水晶打造的、结构异常精密的“达芬奇密码筒”仿制品!据说是根据一份残缺的文艺复兴时期手稿复原而成,号称现代顶尖工匠也无法完全破解其内部多重锁扣的联动奥秘。起拍价高达八百万。
“这件拍品,不仅价值连城,更是智慧的象征。”主持人的声音充满煽动性,“哪位贵宾能慧眼识珠,解开它的奥秘,不仅为慈善添砖加瓦,更能获得一份无上的荣誉!”
竞价很快开始,数字一路飙升。然而,当价格突破两千万时,竞价开始变得谨慎。这水晶筒美则美矣,但若无法解开,终究只是个昂贵的摆设。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两千五百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紫色丝绒西装、面容儒雅、气质雍容的中年男子举起了号牌。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却深邃难测,如同平静的深潭。正是那日在私人会所观看乔苒直播的儒雅男人——周世坤。
司瀛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周世坤,海城低调却能量惊人的隐形富豪,涉足领域深不可测,背景成谜。他怎么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周世坤的加入,让竞价再次升温。最终,他以三千八百万的天价,拍下了这个水晶密码筒。
“感谢周先生慷慨解囊!”主持人笑容满面,将水晶筒捧到周世坤面前,“不知周先生是否有兴趣现场为大家展示一下破解之妙?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周世坤接过水晶筒,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剔透的表面,脸上笑容不变,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司瀛和路明萱的方向:“破解?此物之精巧,非大智慧不能解。周某也只是附庸风雅,买回去慢慢研究罢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听闻司太太出身书香,才情卓绝,不知对这西洋奇巧之物,可有高见?”
瞬间,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路明萱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是赤裸裸的试探!更是刁难!周世坤显然听到了某些风声,想借此机会,逼路明萱这个“异类”现出原形!若她解不开,坐实了“庸俗”或“徒有其表”;若她试图解开却失败,更是贻笑大方!
司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寒光闪烁。司凛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紧张地看向路明萱。
路明萱迎着周世坤那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无波。她款步上前,走到展台边。聚光灯打在她身上,月白色的长裙仿佛流淌着月华。她没有立刻去碰那水晶筒,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它那繁复到令人眼花的内部结构。
水晶筒内,层层叠叠的透明齿轮、杠杆、卡榫在灯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芒,相互嵌套,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旁人眼中是混乱的迷宫,但在路明萱的眼中——
那无数精密的构件,竟与她昏迷中“顿悟”的璇玑图、与婉娘遗物中那幅玄奥的机械图谱,在结构原理上产生了惊人的共鸣!这看似西方的奇巧淫技,其核心的力学平衡、齿轮联动、能量传递的哲学,竟暗合东方璇玑之道的至简至繁!
她的脑海中,璇玑图的线条再次清晰浮现,与眼前的水晶结构飞速重叠、拆解、模拟运转!一种源自血脉、又被玄铁令和昏迷经历点亮的“智慧之光”,在她眼底悄然流转。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路明萱伸出纤纤玉指,没有去尝试转动任何明显的机关,而是极其精准地、用指腹的侧面,轻轻按在了水晶筒侧面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被忽略的、如同装饰花纹般的凸点上!
同时,她的指尖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极其细微的幅度,顺着筒身的弧度,向上滑动了寸许,仿佛在感受着某种无形的“气机”。
“咔哒…咔哒咔哒……”
一连串细微却清脆悦耳的机括转动声,如同被唤醒的精灵乐章,骤然从水晶筒内部响起!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原本严丝合缝、毫无破绽的水晶筒,如同被施了魔法般,层层绽放!精密的齿轮阵列如同盛开的花瓣,优雅地旋转、分离,露出最核心一层保护壳上,一个同样由水晶雕琢的、象征着智慧与慈善的橄榄枝徽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优雅从容,耗时不过三秒!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周世坤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儒雅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深藏的贪婪与忌惮!
司瀛看着路明萱沐浴在聚光灯下、如同掌控了机械神祇般的侧影,胸腔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骄傲与震撼!
司凛更是如同被雷击中,僵在原地,手中的酒杯几乎脱手!他死死盯着路明萱那平静无波的脸,脑海中只剩下一个疯狂咆哮的念头:
她真的看得懂!她真的……不是凡人
乔苒的话,司瀛的维护,昨夜的神迹……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得到了最直观、最震撼的印证!
路明萱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看向呆若木鸡的主持人,声音清泠,穿透了死寂的会场:
“此物之机巧,暗合璇玑平衡之道。破其关窍,非力取,在‘感应’其流转之势,顺势而为,其锁自开。”
璇玑!
她竟当众说出了“璇玑”二字!
周世坤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司瀛的心猛地一沉!而整个宴会厅,在短暂的死寂后,轰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与雷鸣般的掌声!
路明萱站在掌声与目光的中央,月华长裙映衬着她清冷绝艳的容颜。她以璇玑之智,完成了她在现代世界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惊鸿亮相!然而,周世坤眼中那深藏的忌惮与贪婪,司凛心中那翻江倒海的震撼,以及“璇玑”二字引发的更深联想,都预示着,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