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港的雪下了整整三天。
萧逸澜站在“归航号”的甲板上,掌心的青铜戒被体温焐得发烫。
船舱里传来苏梦婉压抑的痛呼时,他指尖的狼爪几乎要刺破掌心。
“狼族的老嬷嬷说,产妇最怕寒。”苏梦婉裹着厚厚的貂裘,将一盆烧得通红的炭火往舱门挪了挪,金缕丝在她指间绕成暖炉的形状,“你别在这儿冻着,进去守着她。”
萧逸澜摇摇头,银眸死死盯着舱门的缝隙。他鬓角的银发上凝着雪粒,像极了当年在南疆雪松林里等待她醒来的模样。
那时她为了救他挡了一箭,昏迷了七天七夜,他就守在雪地里七天七夜,直到她指尖的金缕丝缠上他的腕骨,才敢闭上眼。
“里面有我呢。”白芷从舱内探出头,鬓边沾着点时砂粉末。
三个月前他去无妄海寻“玉髓”,她趴在船舷上朝他喊:“若是女儿,就叫念玉,好不好?”
舱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金缕丝响动。
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苏梦婉用金缕丝敲击船板,长声代表平安,短声代表危急。此刻的声响又急又密,像要把船板凿穿。
“让开!”萧逸澜终于忍不住撞开舱门。
炭火的暖意扑面而来时,他看见苏梦婉躺在铺着墨菊锦缎的床榻上,脸色苍白得像雪,鬓边的银簪(他送的那支,簪头嵌着时砂碎片)却亮得惊人。
苏梦月正用金缕丝缠住她的手腕,银丝上的墨菊纹在光线下流转,与萧逸澜掌心的青铜戒形成奇异的共鸣。
“别过来……”苏梦婉的声音气若游丝,却死死抓着床头的双生玉佩,“狼族的规矩……男人不能进产房……”
“我不管什么规矩!”萧逸澜扑到床前,银眸瞬间红了。他看见她手腕上的金缕丝正渗出细密的血珠——那是巫族的“共生咒”,苏梦月在替她分担痛楚。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将青铜戒狠狠按在她的玉佩上,“要痛一起痛!”
玉佩的青光与戒指的金光交织着,在舱顶拼出朵巨大的墨菊。
时砂碎片里突然涌出无数金粉,像霍雨佳当年消散时的模样,温柔地落在苏梦婉的额间。她闷哼一声,随即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像道惊雷劈开了漫天风雪。
“生了!是个女儿!”白芷的声音带着哭腔,将襁褓递过来时,指尖的银针还在微微发颤。
萧逸澜接过孩子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襁褓里的小家伙闭着眼睛,睫毛却像极了苏梦婉,柔软又纤长,而额头中央,竟有个淡淡的墨菊印记,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你看……”苏梦婉虚弱地笑了,抬手想碰孩子的脸,却被萧逸澜按住。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颤。
“别动。”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银眸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她的手背上,“让我看看你。”
他看了她很久,从她汗湿的鬓发,到她紧攥着玉佩的指尖,再到她唇边那抹终于松快的笑意。然后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像在亲吻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第一缕晨光透过舷窗照进来时,苏梦月抱着孩子,在她耳边轻轻念:“念玉,苏念玉。”
小家伙突然睁开眼睛,那双眼睛竟不是寻常婴儿的黑亮,而是泛着淡淡的银灰,像极了萧逸澜的狼族竖瞳,只是此刻盛满了天真,正好奇地盯着舱顶的墨菊光影。
“狼族的孩子,睁眼就能看见守护印。”萧逸澜替苏梦婉擦去眼角的泪,指尖抚过她腕间的金缕丝,那里的血珠已经凝固,却在丝线上开出细小的墨菊花纹,“老族长说,这是血脉相认的证明。”
苏梦婉望着孩子额间的印记,突然想起起源岛暗舱里的血脉图谱。
那时她还不懂,为何她与萧逸澜的名字会刻在图谱末端,此刻看着念玉眼里的银灰,突然明白了——所谓的传承,从来不是冰冷的文字。
正午时分,老商队首领带着渔民们踏雪而来。他们捧着用金缕丝和青铜粉混合制成的长命锁,锁身上刻着“七海同护”四个字。
白芷的医馆弟子送来新熬的时砂药膳,汤碗里浮着朵执念花,说是从医馆门口那株老根上刚摘的,能安神补气。
苏梦月抱着念玉给众人看,小家伙竟不怕生,小手抓住老首领的胡须,咯咯地笑出声来。
那笑声像极了当年霍雨佳在雪松林里的笑,清脆又明亮,听得苏梦婉眼眶一热,转头看见萧逸澜正望着她们,银眸里的光比舱外的阳光还要暖。
夜深时,雪又下了起来。
萧逸澜抱着苏梦婉,苏梦婉怀里揣着念玉,三人挤在“归航号”的船舱里。
小家伙已经睡熟了,嘴角还沾着点奶水,额间的墨菊印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与萧逸澜掌心的青铜戒、苏梦婉腕间的金缕丝形成奇妙的呼应。
“你看她的小拳头。”苏梦婉轻轻掰开女儿的手指,里面攥着根极细的银丝,是从苏梦月的发间掉下来的,“像不像在抓着什么?”
萧逸澜低头吻了吻那小小的拳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在抓我们啊。”
她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那里还有未消的孕肚,却已经能感受到新的生命在悄然萌芽,“下次,我们带着念玉一起。”
舱外的风雪渐渐平息,归航钟的余韵透过舷窗飘进来,混着念鱼均匀的呼吸声,像首温柔的歌谣。萧逸澜望着苏梦婉含笑的睡颜,又看了看怀里安稳的女儿。
他轻轻抚摸着念玉额间的墨菊印,那里的光芒正与双生玉佩、青铜戒连成一线,在舱内投下温暖的光晕。
光晕里,他仿佛看见很多年后,念玉穿着巫族的星纹袍,站在“归航号”的船头,银灰的眼眸望着七海的风浪,像她的母亲一样坚韧。
而他和苏梦婉,就站在极光港的墨菊丛旁,看着女儿的船帆渐渐远去,像看着当年的自己,也像看着那些未曾谋面的先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