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言不在了

蝉鸣声裹着七月的热浪撞进教室，谢言捏着模拟卷的手指微微发颤。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突然扭曲成模糊的色块，她慌忙捂住胸口，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前排的顾陌尘像是有感应般回头，目光扫过她煞白的脸，握笔的指节骤然收紧。

"又难受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不等谢言回答，冰凉的矿泉水瓶已经塞进她掌心，"含着，我去叫老师。"转身时校服衣角带起的风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皂角香。

这是这个月第三次。谢言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喉咙泛起苦涩。顾陌尘总说她是悬在他心上的弦，稍有颤动便让他心惊肉跳。可她又何尝不是？自从十五岁那年确诊扩张型心肌病，她的生命就像被按下倒计时的沙漏，而顾陌尘却固执地要将破碎的沙粒一一拾起。

记忆回溯到那个雨夜。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谢言蜷缩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父母争吵的声音透过门缝刺进耳膜，"这个病就是无底洞！""与其人财两空......"她攥着诊断书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直到顾陌尘带着满身雨意出现。少年的白衬衫被雨水浸透，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却固执地把她裹进带着体温的校服外套。

"跟我回家。"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眼睛却亮得惊人，"我爸妈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谢言望着他睫毛上凝结的水珠，突然想起小学时被男生欺负，也是这样一双眼睛，涨红着脸挡在她身前："不准欺负言言！"

此刻顾陌尘正小心翼翼地将温水递到她唇边，指腹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手背。谢言别过头，余光瞥见他试卷上鲜红的满分。年级第一与第二的差距，永远定格在那道选择题的两分。她知道顾陌尘故意放过那道题——就像他故意把最后一块桂花糕推到她面前，故意在晨跑时放慢脚步，故意把所有的偏爱都藏进看似不经意的细节里。

"下周就是高考。"顾陌尘突然开口，修长的手指在她摊开的错题本上轻轻画圈，"等考完，我们去看海好不好？你说过想看凌晨五点的日出。"他说话时睫毛轻轻颤动，声音里藏着忐忑的期待。谢言望着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喉咙发紧。昨夜她又一次在急诊室醒来，隔着玻璃看见他靠在墙上打盹，晨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脆弱的金边。

深夜的病房格外寂静。谢言盯着监护仪跳动的数字，听着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顾陌尘抱着毛毯轻手轻脚走进来，见她醒着，便在床边坐下，伸手替她掖好被角："怎么不睡？"他的指尖微凉，却让谢言无端想起春日的溪流。

"陌尘，"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如果......"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

"没有如果。"顾陌尘俯身与她平视，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脸，"你要看着我填志愿，看着我穿学士服，看着我们的名字并排写在光荣榜上。"他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却遮不住眼底滚烫的执着。

谢言别过头，泪水无声地滑进鬓角。她清楚地记得医生说的话："手术成功率不足三成，就算成功，也可能......"可顾陌尘像是永远活在有她的未来里，固执地规划着属于他们的明天。

高考前三天，谢言的病情突然恶化。那是个寻常的午后，她正低头整理错题本，突然感觉天旋地转。钢笔"啪嗒"掉在地上的瞬间，顾陌尘已经冲过来抱住她。少年清瘦的手臂却有着惊人的力量，他紧紧搂着她颤抖的身躯，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言言别怕，我在。"

急救车的鸣笛声撕裂了夏日的宁静。谢言在意识模糊间听见顾陌尘一遍遍叫她的名字，感受到他握着她的手在剧烈颤抖。手术室外，顾陌尘死死攥着手术同意书，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顾母红着眼眶将他搂进怀里，顾父默默拍着他的背，三个人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手术进行到第七个小时，谢言的心跳突然骤降。无影灯下，医生们忙碌的身影渐渐模糊。谢言恍惚看见十五岁的顾陌尘站在雨里，看见无数个清晨他帮她背书包的模样，看见他在考场上为她空着的座位发呆的神情......她想抬手触碰那抹熟悉的身影，可黑暗却如潮水般涌来。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时，顾陌尘正站在高考考场外。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屏幕上是母亲未接来电的提示。他望着紧闭的考场大门，心脏突然抽痛得无法呼吸。当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他疯了似的冲向医院，校服被汗水浸透，书包带子散落在身后。

医院走廊飘着消毒水混合栀子花香的诡异气息。顾陌尘远远看见父母相拥而泣的身影，脚步突然变得沉重。推开病房门的瞬间，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谢言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睫毛下投着淡淡的阴影。床头放着他们未完成的错题本，还有那张写着"等考完去看海"的便签。

顾陌尘的膝盖重重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他颤抖着伸手，指尖触到她冰冷的脸颊时，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记忆里谢言的体温是那样温暖，总在他手心微微发烫，此刻却冷得让他窒息。他想开口叫她的名字，喉咙却像被无数根钢针扎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窗外的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顾陌尘将脸埋进她的发间，贪婪地汲取残留的气息。那些未说出口的誓言，那些精心规划的未来，都随着这具渐渐冰冷的躯体，永远停在了这个盛夏。他终于明白，原来命运早就写好了结局，而他不过是在时光的罅隙里，拼命想要留住一抹终将消散的光。

晨光爬上窗台时，顾陌尘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泛黄的合照——照片里的谢言笑得灿烂，身后的凤凰花正开得热烈。一滴泪砸在照片上，晕开了少女眼角的笑意。

"言言，"他轻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可怕，"这次换你等等我，好不好？"窗外的蝉鸣声依旧喧嚣，而他的世界，永远停在了那个没有谢言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