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少女在使用这力量后，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痛楚？那不是恩赐。林风眠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判断。那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深入骨髓的诅咒，驱动它，便要付出某种代价。

索性这位侦查其实并未关注到林风眠。

混入蒙德城后，这感觉愈发清晰。

吟游诗人弹奏着轻快的鲁特琴，歌声流淌在酒馆与广场，歌颂着风神的自由与恩泽。可那曲调过于甜美了，像一层厚厚的蜜糖，涂抹在某种锈蚀的、沉闷的基底上。人们的笑容底下，藏着一种被圈养已久的麻木。自由？她看见骑士团巡逻时严谨的步伐，看见居民们对特定区域的避而不谈，看见天空之琴所在的广场，那无处不在的、隐形的规训。

风神用诗歌织就了一张柔软的网，将民众裹挟其中，安于现状。

那么，那位以“契约”闻名于世的神明呢？

一次偶然，她在码头听来自璃月的商人抱怨，说总务司的条例如何繁复，一项简单的交易，要加盖的印章就有七八个之多。“帝君定下的规矩，总有其深意，”年长的商人这般总结，语气里是毫无怨言的顺从，“契约既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那话语里的重量，让她心惊。并非对违约的恐惧，而是对整个生命轨迹都被无数“契约”条文所框定的窒息感。岩王帝君用看似公平的契约，构筑了一个无比稳固、却也密不透风的囚笼。神，或许并非守护者。

一些零星的、被列为禁忌的古老歌谣，一些藏在骑士团档案室角落、字迹模糊的残破卷轴，还有那些醉醺醺的老兵在酒后漏出的只言片语，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元素力，并非与生俱来的礼物。那是一场来自远古、席卷整个提瓦特的灾变后，烙印在所有生灵血脉中的诅咒。而神座，是镇压，也是……监视？毕竟，只有当神明的视线注视在你身上，你才能获得神之眼。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她在隐蔽废弃的图书馆南区，借着从高窗滤下的、微弱的月光，翻阅一本以古提瓦特语写就的、关于星象的禁书。羊皮纸粗糙，墨迹是暗沉的红，仿佛干涸的血。上面描绘着星辰的异常轨迹，提及某些“不可名状之影”在星空背面的蠕动。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纸浆和霉菌的味道，寂静压得人耳膜发胀。

“看来，有人迷失在故纸堆里了。”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温和，带着些许慵懒的笑意，却像一道冰线，瞬间滑过林风眠的脊背。

她猛地回头。

凯亚·亚尔伯里奇斜倚在落满灰尘的门框上，双臂环抱，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得像淬了冰的蓝宝石。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竟一丝声响都未察觉。

“凯亚队长。”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手却下意识地合上了书页。

他缓步走近，马靴踩在老旧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一步都像踏在人的心跳节拍上。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那股若有似无的、属于葡萄佳酿的醇香，此刻闻起来却带着危险的信号。

“这些被遗忘的知识，往往带有锋利的边缘，”他微微俯身，视线扫过那本禁书的封面，嘴角依然噙着那抹招牌式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轻易触碰，是会割伤手的，林风眠小姐。”

他的语气很轻，甚至算得上关切，但其中蕴含的警告意味，浓得化不开。

“我只是……对历史有些好奇。”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好奇心，”凯亚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品味着这个词的滋味，随即，他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那手掌温暖，甚至有些烫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的力量，让她无法动弹。“有时候，好奇心指向的并非宝藏，而是深渊。”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有些知识，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对你，对周围的人，都是如此。”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不是劝诫，而是最后的通牒。

林风眠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呼吸困难。可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一种奇异的感觉破土而出——那被无数诗歌与传说掩盖的、提瓦特大陆冰冷的真实，正如同深海中巨大的潜流，在她眼前缓缓掀开了一角。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那一瞬间——

轰！

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声音，是一种感知，一种超越视觉的“看见”。她的意识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抽离，抛向上方，穿透了图书馆布满蛛网的穹顶，穿透了蒙德城宁静的夜空，穿透了云层与大气，一直向上，向上，直抵那片漆黑、深邃、缀满冰冷光点的宇宙。

然后，她“看”到了。

在那片亘古死寂的星空深处，在无数星辰冰冷的光芒背后，一些难以名状的、巨大的“存在”缓缓苏醒了。那不是形体，是概念，是规则，是吞噬光线的绝对黑暗。他们没有眼睛，或者说，整片星空就是他们的眼睛。

此刻，那些“眼睛”，正缓缓地、带着某种古老到无法想象的漠然，朝着她，朝着她脚下这颗渺小的星球，投来了短暂的一瞥。

那并非注视。

那只是……一次无意的偏转。

“啊——”

一声短促的、被扼杀在喉咙深处的惊喘，终于挣脱了束缚。林风眠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震落簌簌灰尘。肩膀上，凯亚手掌留下的触感依然清晰，如同烙印。可那来自星空深处的、无法形容的冰冷与压迫感，远比这烙印更深刻，更彻骨。

她脸色惨白如纸，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倒映着从高窗落下的一小片虚假的、安宁的夜空。

凯亚依旧站在那里，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冰层下悄然游过的暗影。

林风眠的指尖还在无法自控地轻颤，抵着粗糙的书架木棱。

她知道了。

那些诗歌，那些契约，那些关于神之眼的荣耀传说……全是谎言，是帷幕，是脆不堪言的琉璃罩。

而罩子之外……

是“神”。

神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