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本章和番外(太后篇)可以结合音乐:《剪》更有感觉哟
平津侯府的马车碾过御街的青石板,蒋襄端坐车内,指尖轻叩膝头,目光透过纱帘望向宫门方向。庄之甫骑马随行,神色倨傲,时不时瞥向身后另一辆马车——庄之行正与藏海同乘。
“先生今日倒是盛装。”庄之行打量着藏海一身玄色云纹官服,腰间玉带上悬着钦天监的铜印,比平日更显肃穆。
藏海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渐近的宫墙上。
庄之行忽然压低声音:“师父今日及笄,怕是不少人要动心思。”
藏海指尖微顿,眸色沉了沉,却没接话。
琼华殿前,百官已至。
徐长宁立于殿中央,一袭正红蹙金礼服,发间金冠垂下的珠帘半掩面容,却遮不住通身凛冽的气度。礼官高唱赞词,三加三拜,及笄之礼庄重而平稳地进行着。皇帝亲自为她簪上最后一支凤钗,笑意温和:“长宁今日成人,朕心甚慰。”
藏海站在钦天监队列中,目光穿过人群,与徐长宁短暂相接。他唇角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恭喜。”
徐长宁睫羽轻颤,极轻地颔首。
礼毕,宴席方开,朝臣们便已按捺不住。
礼部尚书率先笑道:“郡主既已及笄,也该议亲了。老臣家中嫡孙年方弱冠,才学品行皆是上佳……”
“此言差矣!”兵部侍郎立刻打断,“郡主将门虎女,岂能配文弱书生?我家次子自幼习武,正与郡主般配!”
一时间,殿内嘈杂四起,各家纷纷举荐子弟,目光却时不时瞥向徐长宁腰间——那里悬着皇帝亲赐的免死金牌,而她府中,还供着那道先帝留下的空白圣旨。
蒋襄冷眼旁观,心中冷笑:这些人哪是为了徐长宁?分明是为了她背后的权势。她侧眸瞥向庄之甫,见他竟也蠢蠢欲动,不由蹙眉。
“诸位。”一道温润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永容王爷执盏起身,眉眼含笑,却自带威仪,“阿宁是本王看着长大的,也算半个女儿。她刚及笄,本王尚且舍不得,诸位倒急着将她往外推?”
殿内一静。
皇帝适时笑道:“皇弟说得是。长宁年纪尚小,婚事不急。”
众人讪讪噤声。藏海垂眸饮酒,掩去眼底的冷意。蒋襄盯着徐长宁,若有所思。
宴散后,永容王爷将徐长宁唤至她曾经住的寝殿,递过一只乌木匣子。说道:“这屋子里的箱子是太后给你准备的及笄礼,太后娘娘临走前拜托我给你,阿宁,这里留给你了,我先走了。”
“太后留给你的。”
永容王爷将信交给她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便转身离去。殿内空荡,唯有窗外风声呜咽,像是某种无言的悲鸣。
徐长宁指尖微颤,缓缓打开。匣中是一封泛黄的信笺,和一枚褪色的赤金长命锁。
她展开信,太后的字迹凌厉如旧:
“当你展此笺时,当你展此笺时,哀家已归于黄土。这深宫六十载,唯有你让哀家尝到了一些甜楚—尽管这滋味里,掺着太多砒霜似的愧。哀家这一生写过无数懿旨,唯有这一封,是王氏昭懿写给徐家长宁的。”
信纸簌簌,徐长宁的视线模糊了一瞬。
你一岁那年你母亲沈知微离宫那日,雪粒子打得人脸生疼。她跪在丹墀上重重磕了三个头,额血融了冰雪。皇帝说‘徐夫人请起’时,她突然抬头望向我怀里的你——那眼神像淬火的刀,烫得我险些抱不住你。”后来北疆战报传来,我才懂她那目光里藏着什么:原来母亲赴死前,是会先把孩子的模样刻进骨血里的。
“后来每逢落雪,你总要盯着宫门看——哀家知道,你不是在看雪,是在等一匹永远回不来的白马。”
你四岁静姝难产那日,你被带进皇后寝宫的模样,哀家至今想起仍觉心惊。那么小的一个人儿,赤金项圈映着满室血色,竟不哭不闹。皇后把染血的钥匙塞进你手心时,哀家分明看见你眼底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不过,那都是旧话了。阿宁,此刻的你想必已经完成及笄了,不知字可取好了?及笄礼可否顺利?阿宁,妆奁最下层有个螺钿匣子,里头收着你周岁时抓周的玉佩、你母亲战死前托人捎回的格桑花,还有...哀家每年给你备下却不敢送的及笄礼。那对珍珠耳珰是静姝的嫁妆,金累丝马鞍坠子是你父亲造的。原想着等你出嫁时...罢了,你这样的孩子,合该去看看你母亲说过的长河落日。
及笄礼的还有一套骑装,哀家其实早备好了。塞外样式的鹿皮靴,可每次想给你,总看见你望着北疆的眼神,像你母亲当年抱着你说"以后爹爹会带你骑马去"时一样亮。哀家怕了,怕这衣裳一给,你就真成了抓不住的风。
阿宁,那日我问你:“是不是恨我?”我想你是恨我的,可我偏偏还有这一丝希望你不恨我。罢了, 是我折了雏鹰的翅膀,再镀一层金笼。是我给了你深宫长囚。哀家这一生,对得起王氏门楣,对得起皇后职责,唯独对不起徐家。
哀家这一生已困够了,我最知这宫中是何景象,可我却也活生生的把你困在这里这么多年,如今我可得自由,去当我的王家女儿,而不是大雍太后。我想我终于不用在演什么帝后情深了
本想将此信交给皇帝带至你身边,可我偏偏走信不过他。这皇宫可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都已经到此情形了,还有猜忌。
信末,墨迹已淡:
窗外的雪停了,碳火也要尽了,哀家也提不动逼。哀家想这深宫最狠的惩罚,是让恨里长出爱,让爱里埋着愧。阿宁,对不起
徐长宁终于支撑不住,跪坐在地,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青砖上。她死死咬住唇,可抽泣声仍从喉间溢出,最终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丢下我……”**
藏海在宴席上听闻徐长宁去了旧日寝宫,便借口离席,一路寻来。
他本不打算进去,只想远远看一眼,确认她无恙。可刚至殿外,便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像是濒死的小兽。
心头一紧,他再顾不得礼数,推门而入
殿内昏暗,徐长宁跪坐在地上,发髻散乱,金冠歪斜,那张总是骄傲扬起的脸此刻满是泪痕。她手中攥着半截信纸,而另一半飘落在地,被泪水浸湿。
藏海快步上前,拾起地上的信笺,匆匆扫过内容,瞳孔骤缩。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徐长宁——脆弱、崩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
理智告诉他该退开,可身体却先一步动了。他单膝跪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徐长宁浑身一僵,随即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死死揪住他的衣襟,放声大哭。
“藏海…”
她的声音嘶哑,眼泪浸透了他的衣襟。
“太后走了……我娘走了……傅伯伯也走了……所有人都走了……”
藏海喉结滚动,手臂收紧,将她搂得更紧。他本该说些安慰的话,可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最终,他只是低下头,在她发间极轻地落下一句——
“我在。”
窗外,铜铃依旧在风中轻响,像是故人未尽的叮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