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绛不愿留我,我却愿留阿绛,夜深了,阿绛在我这里休息,何必再奔波回家。”
“你还真好心,那么你不妨猜一猜,我是为什么夜半三更不睡觉,深夜翻墙到这里的。”
听到正炜温温柔柔的关切之语,姜绛竟然觉得匪夷所思,他本来都要走到屋门口,现在却停住脚步。
“正炜,你是觉得很好玩是吗?”姜绛脸冷了下来,“我知道,或许是我本人的态度有问题,给了你错觉,觉得我们还能破镜重圆。”
“但是现在我明确告诉你,no way。”最后的两声姜绛可以着重强调。
正炜记得姜绛和他说过许多奇怪的域外语言,声称自己说的英文,其中这句no way,如果他记得不错,应该是不可能的意思。
但正炜犹不在意姜绛此刻冷脸,至少姜绛依旧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面,这样就足够了。
姜绛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眸色点漆,看向人的时候总是多情又专注,仿佛那人就是他的全世界。现在故意绷着脸,那双漂亮的眼睛也依旧明亮专注。
正炜眨眨眼:“阿绛,你有些用力了,我疼。”
姜绛似笑非笑:“疼就对了。”
他低头对上正炜视线,看他一脸温润,即便被自己故意绑成了只白色大茧子,浑身上下也给人一种无害舒服的柔和之感。
讨厌的狐狸精。
狐狸精试图赖姜绛留在家中,被姜绛提着,整个人倒葱似的挂到了隔壁长得,伸出枝桠到正炜院里的大石榴树上。
哦,对了,隔壁的院子也是正炜的。
石榴树已经长在这里许多年,高大雄伟,枝干粗长。可惜过了季节,若是再往前两三个月还能看见坠着累累大红石榴的树枝从墙上头延伸进姜绛的院里。
那时候两个人还在一起甜甜蜜蜜分食石榴。
姜绛叹息。
相识相交统共不过一年,姜绛却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被一种名为正炜的病毒入侵了一样。
到处都是正炜的痕迹。
书房里有正炜给他画的画,姜绛本想扔了的,可那画工实在精湛,风景人物勾勒的美不胜收,姜绛心里喜欢,再三犹豫、踌躇、咬着牙——收进了箱龛里。
墙角放置的花樽已经空空,里面的花朵干枯了,姜绛扔掉后也没有弄些新的来装饰上。这种事都是正炜在张罗。
姜绛不许正炜再来,花瓶自然也就空置了。
可以白釉作底青绿缠枝莲纹装饰的瓶子光在那放着就已是格外吸睛,姜绛一进房门首先看到就是它。
更遑论两人出门踏青玩时带回来的草编蚂蚱、蝴蝶,逛庙会猜谜时正炜给他赢来的灯笼,拿给他的书卷上错疏分明的注解。
干花制成的绯红书签还摆在桌案小屉里,两个人玩过的五子棋分装两盒置于架格,一同烧制的白瓷杯子歪歪扭扭,与彼此互相配套的青玉簪子放在妆匣子最下面一层,中间是正炜赠予他的各色发带。
情窦初开,正炜待他又实在太好,姜绛这几日愁肠百转。
他真是很舍不得。
两人僵持很长一段时日。
事情转圜在姜绛突破妖王境那日,也不知是否是自身平时修炼太过顺遂的缘故,连老天都看他不下去,势要帮他多经历些磨砺才好。
黑云压境,雷霆万钧,紫色天雷仿佛灵活的蛇类噼里啪啦游走在云间,随即而来的耀眼白光照亮了整个天空。
天杀的。
该死的贼老天,它果然没把自己当亲孙子,这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整的节奏啊。
一根中指是姜绛对它最真挚的敬意。
姜绛忍不住口吐芬芳,他此刻已经挨过了十数道雷击,整个人焦炭似的,原本完好的衣物被劈得破烂不堪,残留的细小电流游走在筋脉之中,身上更是哪哪都疼。
妖界也有好些妖王境尊者,无一不是成名多时的一方霸主。
姜绛为了自己今日渡劫特意打听了许多小道消息,可也没听说其中有妖渡妖王劫要挨这么多雷劈啊。
通常理论上来看,不都是九道天雷劈完就行了吗?
他喵喵的,为啥还没劈完啊!也太没天理了吧!
今天不会真被劈死在这吧!
又挨了一下的姜绛心中忿忿,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护住心脉,可还是没抗住,霎时喉间腥气上涌,大口鲜血呕在地上。
他捂着嘴,猩甜液体便从指缝渗出。
皮肉绽开,身上到处都疼。
可劫雷不会因他重伤而终止,越往后的劫雷威力愈大,姜绛不知道下面还要挨几下,但他实在无力承受了。
眼见无边漆黑云幕中向自己直直劈来犹如三人合抱的水桶粗的银紫色霆霓,姜绛捂着心口惴惴,已然无法逃脱,任命般闭上了眼。
可耳边电闪雷鸣震耳欲聋,却迟迟没有打在姜绛身上。
嗯?
姜绛试探单独眯开左眼想看看是怎么回事,眼前一幕却让他整个人惊若木鸡。
众所周知,凡是因境界提升而需引渡的劫雷是不能有他人代替的,否则劫雷威力加强数倍不说,渡劫之人也难以达到在雷电洗礼中易经洗髓、伐毛淬骨的真正目标。
而现在姜绛心神都在挡在他身前的正炜身上,顾不得什么洗炼肉身。
本就在姜绛看来异常浩大的霹雳似乎是被突然闯入的正炜激怒了一般,陡然变得更加粗壮,势如破竹般劈在两人上空正炜竭力维持的防护罩上。
雷光之下,结界内遽然间陷入白茫茫一片,世界都寂静下来。
这一刻姜绛脑海中什么也想不起来,一片空白,只有自己心脏用力砰砰跳动仿佛盖过雷声的轰鸣。
完了,真要完蛋了。
姜绛张开嘴无声动了动唇瓣,连自己也不知道默念了什么东西。
防护罩一瞬间裂开道道裂隙,又被正炜即刻补全。
磅礴的雷霆一下接一下,全然没有停息的意思,渐渐地正炜也撑不住了。
在防护罩化为灵气碎片消弭的瞬间,正炜扑倒在姜绛上空,化作原型将他罩在身下。
雷击没有断歇。
巨型银狼的皮毛过电开始渗血,却始终和姜绛隔有一段距离不至于牵连姜绛,似乎想要安慰,正炜狼首低下,狭长的兽瞳转向姜绛,喉间发出呼噜噜的安抚声。
姜绛躺在地上灰头土脸,眼泪溢满眼眶,大颗大颗顺着眼角、脸颊侧面没入鬓发间,父亲遗留的掩饰术法被雷劈得失效,脏兮兮的额头上玉露芝印记流光熠熠。
真是栽了。
姜绛心想,如果能活下来,就跟正炜复合吧。
* * * * * *
白露生愁,玉阶生怨。
宣德殿墙外爬满了凌霄花,姿态袅娜的花朵湿漉漉的,伴着风吹枝叶动,偶有几滴露水从枝蔓上滑落在地面上。
殿外野风急,殿内红烛烧。
对坐的两个人相见无言。
姜绛本以为百年前他们闹得那样不堪,自己定不会再来主动看他一眼,而正炜满心利用,说不定一见自己就要捉拿。
不料正炜竟风轻云淡、慢条斯理请他入座。
既然正炜没有表现出敌意,那么姜绛便也不会主动显露仇隙。
时隔近百年,他已经不在意正炜当时的欺骗,终于能平心静气坐下来和正炜好好聊一聊,就像久未逢面的旧友。
从姜绛进门后就没再移开过视线的正炜痴痴凝望着姜绛。
他已经太久没见过他了。
许多年的思念让正炜心魔滋生。
他以为他能更从容些的。
可那些伪装的雍容气度、温文尔雅早就在姜绛露面时瞬间溃不成兵,被正炜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阿绛——”
“正炜你——”
静默良久,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正炜终于移开目光,垂眸端起茶杯呷了口温热的白水 ,水迹濡湿唇瓣,他轻轻一笑,银白牙齿衬得那樱色薄唇竟有些诡异的糜艳。
这很多年独自一人,正炜也喝惯了姜绛喜好的温白开。
“阿绛,你先说。”他徐徐开口,眸光潋滟仍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