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霉味如同腐骨般渗入鼻腔,张敛尘在剧烈的颠簸中艰难地睁开双眼。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头顶那道细小的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照亮了铁笼内冰冷的铁栏。他试图挪动身体,却发现手脚都被铁链牢牢锁住,每一次挣扎都让伤口传来钻心的疼痛。
“小官……”他艰难地唤出那个名字,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不远处的阴影中,传来轻微的响动,张起灵那张苍白却坚毅的脸逐渐浮现。少年的眼神中透着疲惫,但当目光与他交汇时,立刻变得锐利而坚定,仿佛在传递着某种无声的安慰。
然而,这份短暂的安心很快被打破。铁笼车突然急刹,剧烈的震动让张敛尘撞在铁栏上。车帘被猛地掀开,刺眼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闭上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双手粗暴地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拖出了车外。
张敛尘被按在泥泞的地上,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能清晰地感受到泥土的潮湿与粗糙。他挣扎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张起灵同样被几个壮汉死死按住,心中涌起一阵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黑暗中,几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过,子弹呼啸着擦过耳畔。张敛尘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拽入怀中。“别怕,解九爷的人。”一个低沉而沉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等张敛尘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带来一丝温暖。他下意识地摸向身边,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床单。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猛地坐起身,却因动作太急扯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醒了。”清脆的童声从门口传来。张敛尘抬头,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手里端着一个药碗,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我……这是在哪?”张敛尘沙哑着嗓子问道。
“这是我家呀!”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走到床边,“我叫解雨臣,你叫什么名字?爹爹说你受了重伤,让我好好照顾你。”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放在桌上,“这是我让厨房熬的,虽然有点苦,但能治病哦!”
张敛尘望着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心中泛起一丝暖意。他刚要开口,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醒了?”男子的声音带着一点歉意,“当年的事是九门对不住你们,你暂时留在解家养伤,等伤好了,再做打算。”
“我的同伴……”张敛尘急切地问道。
解九爷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很抱歉,我们只找到了你。事情错综复杂,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再去冒险。”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敛尘的心上。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的自己确实太虚弱,想要找到张起灵,必须先恢复体力。
从那以后,张敛尘便在解家留了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与解雨臣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每天清晨,他都会教解雨臣练武,看着少年认真的模样,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午后,他会陪解雨臣听戏,虽然对戏文一窍不通,但看到少年眼中的热爱,也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深夜,当解雨臣在书房苦读时,他会默默守在门外,直到屋内的灯光熄灭。
解雨臣也格外依赖张敛尘,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学武时,他会撒娇让张敛尘手把手教;被解九爷训斥时,他会躲在张敛尘身后,像只受惊的小鹿;就连晚上睡觉,也要张敛尘坐在床边,听他讲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
“尘哥哥,你说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不会掉下来呀?”一天晚上,解雨臣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空问道。
张敛尘坐在床边,轻轻为他掖好被角:“因为星星有自己的使命,它们要守护着夜空,就像我守护你一样。”
解雨臣闻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伸手抓住张敛尘的衣角:“那尘哥哥要一直陪着我,永远都不离开好不好?”
张敛尘心中一软,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好,我会一直陪着你。”但他知道,这个承诺或许无法兑现,因为在他心中,始终有一个放不下的人。
时光飞逝,解雨臣渐渐长大,从那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变成了风华正茂的少年。他开始跟着解九爷学习家族事务,处理起生意来有模有样,举手投足间尽显解家继承人的风范。而张敛尘,也始终如一地守护在他身边,无论是生意场上的明争暗斗,还是江湖中的腥风血雨,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挡在解雨臣身前。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解九爷去世后,解雨臣正式接过了解家的重担。在他的带领下,解家不仅稳住了局面,还日益壮大。当一切都步入正轨,张敛尘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尘哥哥,你真的要走吗?”解雨臣站在门口,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与失落。
张敛尘点点头,心中也满是愧疚:“小花,你已经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而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是为了找他吗?”解雨臣低声问道。这些年,他虽然从未多问,但也隐约猜到了张敛尘的心事。
张敛尘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是的。这些年,我从未停止过寻找他的下落。我必须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解雨臣咬了咬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不管什么时候,解家永远是你的家。”
张敛尘走上前,轻轻抱了抱少年:“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遇到困难,记得还有我。”
就这样,张敛尘离开了解家,再次踏上了寻找张起灵的漫漫长路。他走遍大江南北,深入各种危险的古墓,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而在解家,解雨臣也在暗中派人寻找着张敛尘的踪迹,他担心那个人在外面遇到危险,更害怕有一天会得到他再也回不来的消息。
春去秋来,岁月如梭。解雨臣在江湖中闯出了赫赫威名,成为了让人敬畏的解当家。但在他心中,始终有一个柔软的角落,留给那个曾经陪伴他长大的人。每当夜深人静,他会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那些与张敛尘在一起的日子,心中默默祈祷:尘哥哥,你一定要平安。
而张敛尘,依然在寻找的路上。他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也不知道是否还能与张起灵重逢。但他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因为在他心中,那份对张起灵的牵挂与执着,早已根深蒂固,成为了支撑他走下去的信念。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守护与追寻的故事仍在继续,如同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却都承载着最深沉的情感,在时光的长河中,缓缓流淌。
解雨臣视角
我第一次见到张敛尘时,正是北平最闷热的八月。蝉鸣像煮沸的铜锅,在解家大宅的槐树梢上聒噪不休。那日我偷溜进客房,本想瞧瞧祖父新得的翡翠摆件,却撞见床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的阴影,腰间缠着的绷带渗出褐色血迹。我踮着脚凑近,忽然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刃,却在触及我颈间的翡翠平安锁时,瞬间化作春水。
"雨臣,出去。"祖父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金丝眼镜泛着冷光。我慌忙后退,打翻了桌上的青瓷药碗。褐色药汁在青砖地上蜿蜒,像极了男人腰间渗出的血痕。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就是祖父他们要从张大佛爷那里救出来的张家人,与同伴失散在那个暴雨夜。每当雷雨交加的夜晚,我总能听见他在睡梦中呢喃"小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的血珠染红了绣着云纹的被面。
那年冬天,我缠着他教我练刀。他握着我的手时,掌心的薄茧硌得我生疼。"腕子再抬三分。"他的声音裹着呵出的白雾,落在我发烫的耳尖。我故意使错招式跌进他怀里,偷瞄他泛红的耳尖,像极了戏台上胭脂点染的旦角。
八岁生辰那日,我踩着三寸金莲登上戏台。水袖翻飞间,瞥见他立在后台阴影里,腰间短刀映着灯笼的光。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时,台下突然传来异响。寒光闪过的瞬间,他已经挡在我身前,刀刃劈开的血珠溅在我雪白的戏服上,绽开一朵朵妖冶的红梅。
"闭眼。"他将我推进衣柜,衣摆扫过我的鼻尖。柜门合拢的刹那,我摸到他塞进来的短刃,刀柄上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隔着木板,我听见骨骼碎裂的闷响,听见他压抑的闷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怎么也比不上心口传来的钝痛。
那夜他发了高烧,说着胡话要去找"小官"。我守在床边,用浸了冷水的帕子替他降温。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脸上,我忽然发现,这个总是护着我的人,睫毛竟比戏台上的旦角还要纤长。
祖父走的那年,灵堂的白烛忽明忽暗。我跪在蒲团上,看着他立在廊下,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家主令牌沉甸甸地坠在掌心,我突然想起七岁那年,他也是这样站在屋檐下,等我背完最后一页《千字文》,再变魔术般掏出块桂花糕。
"尘哥哥,我怕。"宾客散尽后,我终于支撑不住跌进他怀里。他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像极了那年打翻的那碗汤药。他抱紧我时,我听见他心跳声混着更漏,一下又一下,敲碎了漫漫长夜。
随着我渐渐接手家族事务,他开始教我如何在暗流涌动的九门中周旋。深夜的书房里,他摊开泛黄的古籍,用匕首在沙盘上划出各方势力的分布。烛火摇曳间,我常常望着他专注的侧脸出了神,直到他伸手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弹:"又走神了?"
可我知道,他的心始终系在那片茫茫雪山上。有时我会在他窗前看见北斗七星的刻痕,深浅不一,像是岁月留下的年轮。每当有张家的消息传来,他眼底就会燃起炽热的光,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渴望。
十岁那年的中秋,我在解家老宅的露台上摆了宴席。月光洒在他送我的翡翠扳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我想说些什么,却见他望着月亮出了神。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有些感情注定只能藏在戏文里,化作水袖翻飞间的惊鸿一瞥。
他离开的那日,北平下着蒙蒙细雨。我站在解家大宅的朱门前,看他的马车消失在雨雾中。怀里还揣着没送出去的玉坠,刻着小小的"臣"字。雨丝打湿了我的长衫,恍惚间又回到初见那天,药碗碎裂的声音和着他微弱的呓语,成了我余生挥之不去的回响。
此后的日子里,我一面打理着解家的生意,一面暗中派人打听他的下落。茶楼酒肆的闲谈,古墓探险的传闻,任何蛛丝马迹我都不愿放过。每当新月升起,我总会望着月亮出神,想起他教我辨认星斗的夜晚,想起他挡在我身前时坚定的背影。
这些年,我看过太多生离死别,见过太多人心险恶。唯有那段与他相伴的岁月,像戏台上最华美的唱段,在记忆里反复上演。我知道,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个叫"起灵"的人,而我,也将用一生的时间,寻找那个曾照亮我年少时光的身影。
戏台上的故事总有落幕的时候,可生活还在继续。我抚过戏服上的云纹刺绣,那是照着他刀鞘上的图案绣的。窗外的月亮又圆了,恍惚间,我仿佛又听见他说:"腕子再抬三分",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和那年冬天的雪松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