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删掉了已经打好的半句话。会议室里，新来的创意总监林锐正激情洋溢地讲解着下季度的广告方案，投影仪的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勾勒出一道锐利的阴影。

默"这个方案需要设计部在两周内完成所有初稿，有问题吗？"林锐环视会议室，目光扫过每个人。

周默的余光看到同事徐芳皱起了眉头。这个时间表太紧张了，几乎不可能完成。他张开嘴，又闭上，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

"我没意见。"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林锐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往下讲。周默低头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其中不少地方被他画了问号——这些是他内心有疑虑的地方，但从未说出口的点。

"周默，你觉得这个创意方向怎么样？"林锐突然点名。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周默感到一阵熟悉的燥热从脖子蔓延到耳根。

"挺...挺好的。"他推了推眼镜，"我没否定过。"

散会后，徐芳在茶水间拦住了他。"你明明对这个方案有意见，为什么不说出来？"她递给他一杯咖啡，"我看你记了好多问题点。"

周默接过咖啡，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你这样迟早会吃亏的。"徐芳摇摇头，"林总监明显是在测试大家的底线，你越退让，他越会得寸进尺。"

周默抿了一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他知道徐芳说得对，但他就是无法说出那个"不"字。从小到大，他几乎没否定过任何人、任何事——从母亲让他学钢琴而不是他喜欢的绘画，到大学导师建议他选择广告系而不是文学系，再到苏雅提出先不急着要孩子...他总是说"好"、"可以"、"我没意见"。

"我习惯了。"他最终这样回答徐芳。

下班回家的地铁上，周默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苏雅发来的消息："今晚高中同学聚会，我可能会晚点回来，你先吃饭不用等我。"

周默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回复道："好的，注意安全。"

发完消息，他点开苏雅的社交账号，最新一条是她和几个大学同学的合影，其中一张她和一个戴眼镜的男性站得特别近。周默记得这个人——陈远，苏雅的大学学长，曾经追求过她。最近苏雅的朋友圈里，这人的出镜率有点高。

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响起，周默收起手机。他想问苏雅，又觉得这样显得太小气。毕竟苏雅从来没否定过他的任何决定，他凭什么质疑她呢？

推开家门，空荡荡的公寓里只有冰箱运转的嗡嗡声。周默煮了碗泡面，坐在沙发上机械地咀嚼着。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家庭剧，男主角因为怀疑妻子出轨而大吵大闹。周默换了个频道。

晚上十一点，钥匙转动的声音惊醒了在沙发上睡着的周默。

"你回来了。"他揉揉眼睛，看到苏雅正在玄关换鞋。

"嗯，不好意思吵醒你了。"苏雅把包挂在衣帽钩上，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聚会很开心，大家聊了很多以前的事。"

周默点点头，"那就好。"

苏雅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说："我去洗澡了。"

浴室的水声响起，周默拿起苏雅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锁屏是一张他们去年旅行的合影。他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信任是婚姻的基础，他对自己说。

第二天上班，公司气氛明显不对。周默刚坐下，隔壁工位的张磊就凑过来小声说："徐芳被开除了。"

"什么？"周默猛地抬头，"为什么？"

"昨天会后她直接去找总经理，说林总监的方案有问题，结果今天一早就收到HR的通知。"张磊摇摇头，"看来这位林总监背景很硬啊。"

周默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想起徐芳昨天在茶水间说的话，想起自己笔记本上那些没问出口的问题。如果当时他站出来支持徐芳...

"十点全体会议，林总监要宣布新的人事安排。"张磊拍拍他的肩膀，"听说要提拔你做创意组组长，恭喜啊。"

周默愣住了。创意组组长一直是徐芳的位置。

会议室里，林锐宣布了徐芳离职的消息，语气轻松得像是讨论天气。"公司需要与时俱进的人才，跟不上节奏的自然会被淘汰。"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周默将接任创意组组长，希望大家配合他的工作。"

掌声响起，周默却如坐针毡。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升职加薪，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但他只感到一阵强烈的荒谬感。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他"没否定过"，就得到了这个位置？

"谢谢林总监的信任。"他站起来，声音干涩，"我会尽力而为。"

会议结束后，周默收到了几条祝贺消息，其中包括苏雅的："听说你升职了？晚上庆祝一下？"

他回复："好，你想去哪？"

苏雅很快回道："陈远推荐了一家新开的意大利餐厅，据说很不错。"

周默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回复："我没意见。"

下午，林锐把他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份文件。"这是与维纳集团合作的大项目，下周就要提案。你负责带领团队完成创意方案。"

周默翻开文件，心跳加速。维纳是业内巨头，这个项目价值上千万。但时间太紧了，而且方案方向...

"有问题吗？"林锐挑眉。

周默咽了口唾沫，"时间有点紧，而且目标人群定位..."

"别找借口。"林锐打断他，"公司付你薪水不是让你提问题的。能做就做，不能做我换人。"

周默感到一阵眩晕。他想起了徐芳空荡荡的工位，想起了房贷，想起了苏雅想要换的大房子...

"我能做。"他说。

走出办公室，周默的手机响了。是他父亲。

"小默，听说你升职了？"父亲的声音透着喜悦。

"嗯，刚宣布的。"周默靠在走廊的墙上。

"太好了！你妈要是知道该多高兴。"父亲顿了顿，"对了，你和苏雅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你妈最近总念叨这事。"

周默闭上眼睛。他和苏雅其实讨论过这个问题，或者说，是苏雅提出再等几年，而他...没否定过。

"我们还在考虑。"他最终说。

"你都三十三了，该考虑了。"父亲叹了口气，"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决定吧。周末回家吃饭吗？"

"好。"周默机械地回答。

挂断电话，他站在走廊上，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他的人生就像一列沿着既定轨道行驶的火车，而他从未真正掌握过方向盘——因为他"没否定过"。

下班后，周默比约定时间早到了餐厅。这是一家高档意大利餐厅，柔和的灯光，白色的桌布，每张桌子上都摆着新鲜的玫瑰。他在预订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水。

苏雅迟到了二十分钟，匆匆赶来时脸颊微红。"抱歉，临时有个客户电话。"

周默点点头，"没关系。"

苏雅坐下，拿起菜单。"陈远说这里的海鲜意面特别好吃。"

"嗯。"周默也翻开菜单，价格贵得惊人。

"对了，恭喜你升职。"苏雅微笑着，"我就知道你会被重用的。你那么优秀，只是太不爱表现自己了。"

周默感到一阵苦涩。如果他真的优秀，为什么是靠别人的离职而不是自己的能力得到这个位置？

"谢谢。"他低声说。

服务员来点餐，苏雅果然点了海鲜意面。周默选了最便宜的番茄意面。

"你最近工作怎么样？"他问，试图转移话题。

"挺好的。"苏雅的眼睛亮了起来，"其实我今天想跟你商量件事。陈远他们公司有个很适合我的职位，薪资比现在高30%，我想试试。"

周默手里的叉子差点掉在地上。苏雅要换工作？去陈远的公司？

"你...觉得呢？"苏雅期待地看着他。

周默感到千万句话堵在喉咙口。

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