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梧桐叶簌簌落在青石板路上,苏晚攥着皱巴巴的诊断书,在市立医院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坐了整整三个小时。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窗外飘来的桂花香,让她想起十二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
那时她刚上高二,作为转校生怯生生地站在教室门口。班主任指着最后一排空位说:"坐沈星河旁边吧。"少年戴着黑色鸭舌帽趴在桌上睡觉,白色校服袖口露出一截褪色的红绳。直到午休时,他突然把一罐橘子汽水推到她面前,闷声说:"同学,你课本拿反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对话。后来苏晚才知道,沈星河是全校闻名的刺头,打架逃课样样占全,唯独对摄影情有独钟。他总爱在课间溜到天台上,举着老旧的胶片相机拍云卷云舒。有次苏晚找作业本误入,正撞见他专注的侧脸,夕阳给他睫毛镀上金边,相机快门"咔嚓"一声,定格的不知是晚霞还是少女发烫的脸颊。
高二寒假,沈星河突然消失了半个月。再出现时,他左耳戴着银色耳钉,书包上挂着的小熊钥匙扣换成了骷髅头。苏晚在图书馆撞见他时,他正在翻阅《世界濒危鸟类图鉴》,发现她的目光后,随手撕下扉页写下:"周末带你去拍白鹭。"
那是个飘着细雨的清晨,他们骑着自行车穿过郊外湿地。沈星河把雨衣披在她身上,自己淋得湿透却兴奋地指着芦苇荡:"快看!"两只白鹭掠过水面,他单膝跪地按下快门,水珠顺着发梢滴在相机背带。后来那张照片被印在明信片上,背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送给最特别的观众。"
转折发生在高三模拟考那天。苏晚发现沈星河的座位空了,课桌里只留着那本翻旧的鸟类图鉴和一封皱巴巴的信。他说自己要去北方当摄影助理,末尾画着歪歪扭扭的白鹭,翅膀上别着个小爱心。苏晚攥着信在暴雨里狂奔,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再也没找到那个总把鸭舌帽反戴的少年。
手机震动打断回忆,母亲发来消息:"晚晚,医生说这病拖不得。"苏晚望着诊断书上"先天性心脏病"的字样,苦笑。原来当年突然晕倒在体育课上,不是因为低血糖。这些年她拼命写作,出版的每本小说里都藏着穿白衬衫的少年,却始终不敢打听他的下落。
再次相遇是在母校校庆。苏晚作为校友代表发言,下台时撞到一个扛着摄像机的男人。黑色鸭舌帽下,那双熟悉的眼睛让她呼吸停滞。沈星河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苏晚,我给杂志拍校庆专题......"
他们在学校废弃的天台上坐了整个黄昏。沈星河从背包掏出褪色的红绳,上面挂着的相机吊坠已经氧化发黑:"当年走得急,没来得及说......我爸赌博欠了高利贷,连夜带着我躲债。"他摸出厚厚的相册,每张照片背后都写着日期和简短的话:"今天拍到了红嘴蓝鹊,要是你在就好了"、"零下二十度的雪原,突然想起你说冷的时候像炸毛的猫"。
苏晚的泪水滴在泛黄的相纸上。沈星河突然剧烈咳嗽,苍白的手指擦过嘴角时,她看见一抹刺目的红。原来这些年他在北方日夜工作,落下了严重的肺病。两人相视而笑,像回到十七岁那年偷偷分享橘子汽水的午后。
手术前一晚,沈星河带着苏晚去了海边。月光在浪尖碎成银箔,他支起三脚架调试相机:"等你康复,我们就沿着海岸线拍候鸟迁徙。"苏晚靠在他肩头,听他讲这些年遇到的趣事,海风吹散了她鬓角的碎发。潮水漫过脚踝时,沈星河突然说:"其实我拍了十二年鸟,最想拍的,一直是你。"
麻醉前最后一刻,苏晚攥着沈星河送的白鹭明信片。无影灯亮起时,她仿佛看见无数候鸟掠过苍穹,翅膀掀起的风里,少年举着相机向她跑来。术后昏迷的三天里,她做了很长的梦,梦里他们骑着单车穿越四季,相机快门声与心跳声重叠成诗。
康复出院那天,沈星河戴着口罩来接她。他的眼睛弯成月牙,手里捧着最新出版的摄影集,封面是他们在海边拍的星空,扉页写着:"献给我的永恒女主角"。苏晚翻开内页,夹着的诊断书复印件让她呼吸停滞——沈星河的肺癌诊断日期,比她发现心脏病早了整整半年。
"医生说我还有两年。"沈星河轻轻握住她的手,"但我想在剩下的时间里,把所有没来得及说的话,都拍成照片给你看。"海风吹来熟悉的气息,苏晚靠进他怀里,听见彼此胸腔里重叠的心跳,如同潮汐永恒的回响。
后来的每个清晨,总能看见一对恋人背着相机漫步。沈星河教苏晚调光圈,苏晚给他念新写的故事。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快门声与笑声惊醒沉睡的海鸥,振翅掠过他们相扣的指尖,在时光里留下永不褪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