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错位的齿轮

王镜昆的指甲深深掐进电路图边缘，陈昊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消防通道里蛇行："数据替换要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特别是通风管道的承重参数..."

黑暗中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王镜昆把身体蜷缩成更小的弧度，袜筒里的图纸残片正透过棉质纤维传来灼烧感。三年前那个暴雨夜，艾菲儿举着伞冲进工地找他时，也是这般灼热的呼吸喷在他后颈。

"镜昆，这标书有问题！"记忆里的艾菲儿攥着被雨水晕染的图纸，孕妇装下微微隆起的腹部像枚新鲜的果实，"消防通道宽度少了二十公分，这是要出人命的！"

当时的他是怎么回答的？王镜昆把额头抵在冰凉的柜壁上，值班服腋下的汗渍正在空调冷风中凝结。是了，他夺过图纸塞进碎纸机，蓝色火苗在妻子瞳孔里跳动："陈总说验收时会打点好，你别管这些。"

此刻储物柜外的脚步声突然停滞。王镜昆听见打火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陈昊惯抽的雪茄味道从门缝渗进来，混合着某种刺鼻的化学药剂味。手机屏幕在掌心亮起，重症监护室的未接来电显示着03:47的时间戳。

"王队！C区消防门警报！"对讲机猝然炸响，实习生小周的破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王镜昆感觉柜门外的空气骤然凝固，陈昊的脚步声转向电梯间方向。

推开柜门的瞬间，粘在领带夹上的蛛网断裂成银丝。王镜昆摸黑冲向消防通道，左膝旧伤处的钝痛让他想起上周那个暴雨夜——陈昊的醉鬼朋友抡起酒瓶砸向配电箱时，飞溅的玻璃在他膝盖绽放的血花，和艾菲儿化疗后第一次呕吐的轨迹惊人相似。

安全通道的荧光绿标识像通往地狱的路标。王镜昆在十四楼拐角处刹住脚步，防火门虚掩的缝隙里漏出诡异的蓝光。他摸出手机打开录像模式，镜头贴上缝隙的刹那，胃部突然翻涌起酸水。

三个穿连体防护服的人正在往通风管道涂抹银色胶状物，陈昊的鳄鱼皮鞋尖有节奏地叩击地面。当其中一人转身时，王镜昆看清了对方防护服胸口的标识——永盛集团去年解约的那家劣质建材供应商。

"监控覆盖替换完了？"陈昊的声音裹在防毒面具里发闷，"我要这层楼的排风数据永远埋在混凝土里。"

王镜昆后退时踩中了什么。塑料碎裂的轻响在通道里被放大十倍，他低头看见半支破碎的胰岛素注射笔——艾菲儿的病历资料突然在脑海闪回：妊娠期糖尿病、化疗后代谢紊乱、此刻插着呼吸机的苍白面容...

"谁？！"

脚步声如惊雷炸响。王镜昆冲向应急通道的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身后传来防火门撞在墙上的巨响。他扯开领带塞进裤袋，保安制服擦过楼梯扶手上的积灰，在黑暗里扬起一片呛人的迷雾。

十二楼安全出口的电子锁突然红灯狂闪。王镜昆转向货运电梯的瞬间，领带夹刮掉了按钮保护罩。当电梯门缓缓开启时，2018年的记忆如钢针扎进太阳穴——同样的货运电梯，同样的午夜时分，他亲手将篡改过的消防验收单交给陈昊的堂弟。

电梯井灌进来的穿堂风掀起他后颈的冷汗。王镜昆按下B3键时，手机突然震动。艾菲儿的主治医生发来插管同意书电子档，签名栏的红框刺得他眼底生疼。

负三层停车场弥漫着轮胎焦糊味。王镜昆数着承重柱上的编号往配电房挪步，陈昊的保时捷正停在不远处充电，车头还沾着上周撞断道闸的刮痕。当他摸到备用发电机外壳时，指尖传来反常的温热——此刻整栋楼的供电系统应该处于休眠状态。

"王队？"

小周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时，王镜昆正用手机拍下发电机过载保护装置被短接的照片。实习生举着的强光手电晃过他眼睛："监控室看到这区有热源反应..."

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腰带。王镜昆侧身挡住配电箱，领带夹的尖角刺进掌心："是陈总的车载空调在预启动。"他指着保时捷闪烁的日行灯，"新功能，手机远程操控。"

看着实习生懵懂离开的背影，王镜昆突然想起三年前带过的应届生小林。那个发现混凝土配比问题的年轻人，现在应该还在老家养着被砸断的右腿。当时陈昊递来的保密协议，他签得有多痛快，此刻胃部的绞痛就有多剧烈。

回到值班室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王镜昆把偷拍的证据加密上传云端，备注栏输入"0715"时，手指悬在发送键上颤抖。晨光透过玻璃幕墙刺进瞳孔，他在显示器反光里看见自己龟裂的嘴唇，像艾菲儿化疗后脱皮的嘴角。

更衣柜最底层藏着褪色的项目经理工牌。王镜昆用领带夹划开夹层，取出尘封的U盘——当年艾菲儿流产那天，他本该把这个交给纪委。金属外壳上还留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和此刻储物柜里的樟脑丸气息绞成死结。

交接班铃声响起时，王镜昆正盯着监控屏幕出神。陈昊的身影出现在地下车库电梯口，西装下摆沾着可疑的银色斑点。当十八楼通风管道突然涌出白烟时，他抓起对讲机的手停在半空，嘴角扯出扭曲的笑纹。

整面玻璃幕墙映出无数个穿保安服的身影，每个都举着带血的验收单。王镜昆按下消防警报器，警笛声中他轻声呢喃："菲儿，这次我们不做沉默的齿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