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某个周末,瓷坐在书桌前整理着物理笔记本,指尖忽然顿住了。最后一页那个熟悉的火箭涂鸦变得极其模糊,像是被人用橡皮反复擦拭过一般,只剩下几笔淡淡的线条。【To the stars】的字样更是只剩下一抹若有若无的油墨痕迹,几乎要融入纸张的纹理中。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书架顶层——那里本该躺着一本《天体物理简史》,可现在却赫然摆放着一本《高等数学解析》。瓷的心里涌上一丝异样,却说不清道不明。
“找什么呢?”母亲端着一杯热牛奶出现在门口,声音柔和。
“一本……与天文相关的书。”瓷低声嘟囔着,语气含糊得连自己都听不真切。
“你从小就对星星没什么兴趣呀。”母亲轻轻笑着,将牛奶杯放在桌上,“倒是美利坚那孩子,昨天还打电话问你卫星轨道计算公式,你们最近在研究这个?”
瓷的手指攥紧了温热的牛奶杯,杯壁上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却驱散不了他心底的寒意。记忆像一张被水浸湿的纸,模糊而断裂。他努力回想美利坚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天文,却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窗外的雪光刺进眼睛,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睑,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指缝中悄然滑落,连触感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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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教室的门前,美利坚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的视线落在空荡荡的教室中央,那台老旧的立式钢琴裸露着斑驳的漆皮,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他明明记得那里曾经摆着一架崭新的三角钢琴,黑色的琴盖上还画着一个粉色的笑脸——是US画的。可现在,那些熟悉的画面竟如幻觉般消失了。
“发什么呆呢?”路过的音乐老师好奇地停下脚步。
“之前……是不是有台新钢琴?”美利坚抬起头,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
老师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学校哪有钱买新琴啊?快期末了,别分神,好好复习吧。”
美利坚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走到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肌肉记忆驱使着他按下几个音符。《克罗地亚狂想曲》的前奏随之流泻而出,然而弹到第三小节时,旋律戛然而止。那一瞬间,仿佛脑海中的音符像退潮般迅速撤离,只剩下空洞的杂音回荡在耳畔。
“嘿!弹得不错啊!”身后的篮球队友突然勾住他的脖子,“什么时候学的?”
美利坚低头盯着自己停在琴键上的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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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室里,法兰西烦躁地撕掉了第五张画稿。素描本上原本该有一幅英吉利的侧影——他戴着金丝眼镜,神情专注,但现在只留下了凌乱的铅笔划痕。法兰西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忽然锐利起来。
“你的戒指呢?”他转头看向窗边的英吉利。
英吉利正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听到这话微微挑眉:“什么戒指?”
“素圈的……戴在这儿的。”法兰西比了比自己的无名指。
英吉利放下茶杯,伸出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修长的手指光洁如玉,没有半点装饰的痕迹。“我不戴首饰。”他语气平淡。
法兰西却像没听见似的,直接抓过他的手,指尖触碰到无名指根部一道浅浅的白痕:“那这是什么?”
“胎记。”英吉利不耐烦地抽回手,“你最近总问些很怪的问题。”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法兰西的目光落在自己无名指的同一位置,那里也有一道类似的白痕。两枚看不见的“戒指”似乎在无声地呼应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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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瓷再一次打开了搜索引擎,输入了一串熟悉的坐标:【47°3'5"N 8°30'2"E】。页面很快弹出结果——琉森湖旅游攻略。他点开实景地图,屏幕上的景象却没有熟悉的玻璃别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翠的杉树林。
书桌上的准考证突然被风吹落,瓷弯腰去捡,却怔住了。背面原本印着的星辰钢印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未存在过。他急忙拉开抽屉,取出装有文化节照片的信封。翻开一看,里面只剩空白相纸,毫无痕迹。手机相册里的篮球馆星空图也不知何时变成了普通的体育馆照明灯照片。
所有关于她们的证据,都在无声无息地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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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晚餐时,父亲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A大的面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什么面试?”瓷抬起头,眉宇间透出一丝困惑。
全家人都愣住了,母亲小心翼翼地放下汤勺,语调变得迟疑:“你不是申请了A大数学系吗?上周刚收到面试通知……”
瓷手中的刀叉停了下来,牛排上的酱汁缓缓滴落,在盘子里积成一小摊深红的液体。他完全不记得自己申请过剑桥,记忆里只有本地大学的保送资格。
“压力太大了。”父亲皱了皱眉,“明天让陈医生开点安神药吧。”
瓷目光扫过餐桌,CN的座位不见了,那里变成了一个摆放银器的餐柜。墙上的家族合影依然挂着,但原本属于黑发少女的位置,如今是一盆茂盛的龟背竹。
“我吃饱了。”他推开盘子,胃部传来阵阵刺痛,仿佛塞满了冰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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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清晨,美利坚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初中部。雪地里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其中戴着彩虹围巾的那个映入眼帘时,他莫名想起一个总爱穿彩虹卫衣的女孩。
“学长?”值日生好奇地看着他,“需要帮忙吗?”
美利坚指着那个雪人,声音有些沙哑:“谁堆的?”
“我们班同学呀。”值日生笑了,“你要找谁?”
“一个金发双马尾,爱吃棒棒糖的……”话未说完,美利坚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他发现自己竟然记不清那个女孩的名字了,记忆中的面容犹如蒙上一层浓雾,怎么也看不清楚。
雪忽然越下越大,美利坚摸到外套内袋里有一个软塌塌的东西。掏出一看,是根草莓味的棒棒糖,糖纸已经融化黏在包装上。他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瞬间刺激着味蕾,但却无法唤起任何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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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前的最后一周,瓷经过篮球馆时停下了脚步。美利坚正在练习三分球,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某个瞬间,瓷恍惚看到穹顶的灯光流转成星光,但眨眨眼,只剩下惨白的日光灯管。
“喂!”美利坚随手扔来一瓶水,“下周考完试,去游乐园吗?”
“你不是嫌幼稚?”
美利坚用毛巾擦着汗,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突然想坐摩天轮了。”
篮球在他的脚边弹跳着,旋转不停。瓷看着美利坚汗湿的睫毛,喉咙里似乎卡着一句话,却又哽在那里——“我们坐过摩天轮”。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
雪停了,积雪开始融化。屋檐上的水流沿着瓦片滴落,在水泥地面上晕开一道道深色的痕迹,像被泪水洇湿的信纸。远处,法兰西在走廊尽头喊着英吉利的名字,声音穿透空旷的校园:“英吉利!我的颜料又丢了!”
英吉利从图书馆探出身,拿着茶杯,语气略显无奈:“说过多少次了……”
他们的声音渐渐被风吹散。瓷站在原地,望着融雪汇成的细流渗入地面的缝隙,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关于星辰的痕迹,都随着这场雪消融在十二月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