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霜凝的话，并没有出乎李长生的意料，他脸上的神情依旧镇定自若，仿佛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但心底却还是不甘心。
作为李长生的这一辈子，他收了八个徒弟，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可他收下他们，只是因为他们有趣。
唯有慕霜凝。
又或者说，只有殷常念。
李长生看见她的那一眼，差点被她身上那红得发紫的气运闪瞎了眼睛。
世上俗人千千万，亦不缺乏有趣之人，可唯有殷常念能令李长生见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她理应是他的弟子。
这世上除了他这个天下第一，无人再配教这一位天道垂青之人。
奈何她就是不肯拜师，哪怕李长生几次三番地试探，都始终不为所动。
便如同此刻，他提醒她：
李长生“你现在待的那个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李长生“若靠你自己想走出来，可不容易，但只要你拜我为师，自可与一切黑暗割席，即便是再汹涌的河水，都不能沾湿你的衣角分毫。”
李长生“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李长生的话，月落和百里东君听不明白，但慕霜凝一怔，却是心知肚明。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能将自己如今的身份一直隐藏下去，更没有奢望可以瞒过李长生。
她之所以不说，是不愿意再令月落伤心。
曾经的天之骄女一朝落入尘埃之中，但她不能向长辈诉苦。
与古尘重逢之时，他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又心存死志，她不愿意再让师父因为她的事情而心生自责，他与大师父已经为西楚殷氏付出了许多，慕霜凝不愿意他在九泉之下都无法瞑目，所以她不能说。
与月落重逢之时，她是奉提魂殿的命令，来天启城偷盗麒麟锁的钥匙。曾经被无数西楚大儒与博士教导而成的公主，读遍了圣贤书里的大道理，却做尽了世上最不清白的事情，她如何敢让师娘知道自己如今成了什么人？
师娘不能与师父重逢，本就心中失意，兼之他们是因西楚挑起战乱才被迫分别的，慕霜凝更是心中有愧。
月落是母亲的好友，更是师父的爱人，是疼爱她的长辈，将她视若亲女，一旦她将事情全盘托出，月落必然悲恸万分，所以她不能说。
父母虽去，但她仍有师长在世，可她什么都不能说。
笑容僵在脸上，她收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攥紧成拳，最终摇了摇头，用恳求的目光看向李长生：
慕霜凝“国已不国，四海虽大，可我却无以为家，如今侥幸能保全性命，已是知足。”
她是在恳求李长生不要戳穿她。
至少不要让月落知道，她如今是过得如此不堪。
慕霜凝“或许，这便是我的命。”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如今的她或许是药王谷里学成医术，入江湖炼心的小医仙；或许是望城山上年纪最小却辈分最高的小师叔。
她本该有选择的。
但时机不对，阴差阳错，终是滑入了暗河。
她不怪药王谷，不怪望城山，一切或许都是命，非人力所能抵抗。
李长生“你不抱怨？”
慕霜凝“抱怨无用。”
慕霜凝“更何况，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如果不是入了暗河，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认识他们。
苏昌河、苏暮雨、慕雨墨、慕雪薇、慕青羊……慕霜凝不认同苏暮雨的单纯与天真，但她承认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暗河之中亦有家人。
虽然他的原话本来是暗河之人，皆为家人。
李长生“不错，你这样也不错。”
心性坚韧，不自怨自艾，这样也很好。
李长生在心中赞许地点了点，转瞬又觉得遗憾起来，这个道理虽然简单，可许多人直到垂垂老矣都没有参透。慕霜凝如此年轻却有这番感悟，实属不易。
所以爱才的李长生愿意多给她一次机会：
李长生“如果有一天你反悔了，可以随时回头，我会给你再选一次的机会。”
事不过三，但李长生愿意多让慕霜凝选一次。
只要她后悔，无论他还是不是李长生，都愿意给她再选一次的机会。
学堂李先生这样的人，从不轻易许诺，因为他的诺言，价比千金，千金难买。
慕霜凝“多谢先生厚爱。”
慕霜凝应下了，但她还是没有改变想法，只是不愿意辜负李长生的好意。
不管他是看在她天姿卓绝的份上，还是看在师父的情面上，他的本意都是为了给她离开暗河的机会，这份好意，慕霜凝的心里是领受的。
叙旧的话说完了，接下来也该说正事了，李长生微微正色，道：
李长生“天外天派入天启城的那四个人，你杀了三个，还有一个，我已经解决了。”
李长生“但他们的目的没有达到，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慕霜凝“敢问李先生，他们为何要抓师弟与叶鼎之？”
慕霜凝“难道真的是为了天生武脉？”
李长生“北阙皇族玥氏有一门独门武功，名叫《虚念功》，为了早日到达神游玄境，玥风城便修习了这门武功。”
李长生“据传，这是一门邪功，只有天生武脉之人才可以真正修习。”
慕霜凝“玥风城也是天生武脉？”
李长生笑而不语，但慕霜凝却看出了些许门道。
天生武脉难得，如果玥风城也是天生武脉，当年他来劝武帝与他一同侵略北离的时候，不会不提及此事。
毕竟，他能拿出的筹码越多，打动武帝的几率才会越大。
既然他只字未提，就只能说明，他并非天生武脉，而非天生武脉便修炼《虚念功》，稍不留神便会遭受反噬，轻则不得寸进，重则可能走火入魔。
慕霜凝若有所思：
慕霜凝“他练功出了岔子，需要抓天生武脉为他所用？”
李长生“差不多。”
李长生“修习《虚念功》者，可以吸取他人的功力为自己所用。”
前提是，被吸取功力的这个人也修习过《虚念功》。
慕霜凝微微蹙眉，她看了百里东君一眼，倏然，只觉得整只手被更高的温度裹住，低头一看，原来是百里东君低着头握住了她的手。
百里东君“师姐，掐出印子了。”
他托起慕霜凝的手，示意她去看掌心印着的四个月牙，那都是被慕霜凝自己掐住的痕迹。
慕霜凝“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慕霜凝都快被他气笑了：
慕霜凝“吸取功力，与炉鼎何异？”
慕霜凝“北阙抓你和叶鼎之，肯定是要吸你们功力，为玥风城所用。”
这便是传说中的采补了。
而一旦玥风城采补成功，必定会重新集结北阙的残余势力，再度掀起战乱。
北阙本就是全民皆武的国朝，一旦卷土重来，天下必然又将生灵涂炭。
这是北离的疆土与子民，即使战乱再起，也与慕霜凝无关，但恐怕一旦战火燃遍九州之地，就连西楚遗民都难逃一劫。
她的父母就是因战争而死的，慕霜凝实在不愿意再见战火燃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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