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了解古尘的人，莫过于身为兄长的古莫。
确如古莫所想，古尘根本不愿意跟慕霜凝离开乾东城。纵然当年是镇西侯马踏洛桑城，灭亡了西楚，他依旧不曾将这笔账记在百里东君头上。
他连百里洛陈都不怨，更不可能恨百里东君。
琴声悠扬，古尘坐在蜿蜒的树根上，衣衫垂下，落满了殷红与芳菲，抬手饮尽杯中酒，他含着笑意注视着眼前一袭粉色襦裙在林中起舞的身影。
长袖翩翩，卷落树下桃花，浮光掠影，铸成天上红霞。
只见天边一片绯红，当她抬手之时，无尽的红霞尽数汇入她手掌，玉指芊芊，揉碎了那处光影，旋身之际全部化作了裙裳的流光，潺潺如流水，凝聚了世间千万种色彩。
百里东君来时，便只瞧见了这一处的桃花绯梦，水袖轻挽，缓缓露出那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恍惚间，他还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思生出的幻觉。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又害怕了这梦中之人，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渐渐的，琴声由最初的悠扬婉转变为激昂壮阔，古尘的指尖从琴弦上一划而过，轻轻一扫，只见一柄长剑倏然从琴下掠出，那道粉色的身影倏然回头，以一个优美却不失干脆利落的姿势接过长剑，握入手中。
水袖缠着长剑扫过满地的花瓣，甚至有一片被剑气席卷着，落在了百里东君的眼前，令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接住。
再抬眼时，他眼中只剩下了怔愣之色。
那道熟悉的身影抬手一挥，满园的桃花纷飞，随着她在空中又起又落，那一树桃花枯萎，又一树桃花新生，枯叶泛黄而败，新芽嫩绿而生，四季更迭，生命循环往复，他好似度过了一整个四季，难以平复住起伏的心绪。
再回神时，他的眼中就剩下了这一场剑术，这一道身影。
师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猛然将他从这场迷梦中惊醒：
古尘“东君，你要记住这一日，记住这一场剑术之美。”
古尘“天下之大，唯有这一剑，能称绝世。”
何谓绝世？
不过天上地下，过往明天，再无此一人，再无此一剑。
西楚剑歌之美，举世传扬其名；天下第一剑术之真，远不需茶楼之人饭后谈论。
数年之前，西楚剑仙古莫创下这一招剑术，世人惊叹于他的绝顶天资与高超剑招，久久不能决断出该如何称呼他，最后只能唤他作剑仙。
天下剑仙，唯昆仑剑仙与西楚剑仙而已。
而这世上无数剑客，无数习武之人，也唯有这一位西楚剑仙配与学堂的李先生齐名。
古尘话音落下，那道身影收了剑，将手中那柄琴中之剑往天上一挥，那一柄长剑瞬间变成一团火焰，火焰越烧越烈，最终竟然生出了双翼。
当百里东君没忍住眨了眨眼时，那双翼中猛然生出一只九头鸟来，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拖着长长的羽翼没入云层中消失不见。
随着那一只九头鸟消失在眼前，百里东君的目光彻底落在了这道粉衣的身影上，尽管这一次的她摘下了面纱，但那熟悉的眉眼还是令百里东君认出了她。
百里东君“慕姑娘，你果然是我的小师姐。”
慕霜凝将被玉钗勾住的发丝解开，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又有些狡黠。
慕霜凝“我可从来没说我不是。”
她只是没有正面回答百里东君的问题而已。
百里东君“可我记得，师父的剑术最后舞出的是一条白龙，为何小师姐舞出的，却是一只火凤？”
古尘“那不是火凤，那是一只九头鸟。”
古尘“楚国崇拜九头鸟，尤以皇室为最，所以世人多以九头鸟为西楚皇族的图腾。”
九头鸟是西楚皇族的图腾。
慕霜凝的身份不言而喻。
百里东君“师父就这么告诉我了？”
百里东君的声音有些晦涩。
他不知道古尘为何会对他如此信任，先是摒弃两国的旧仇收他为徒，既教他酿酒术，又教他西楚剑歌，现在又将小师姐的身份据实以告。
难道古尘就不怕他这个镇西侯之孙出卖他们师徒二人？
古尘“以你的聪慧，即便我不说，你亦能猜到。”
古尘之前从未和百里东君提过自己的身份，但此番此西楚剑歌现世，天下势力闻风而动，便再也无法隐瞒了。
而西楚双仙唯有一位徒弟。
西楚灭国之前，剑仙古莫和儒仙古尘曾收图安公主为徒，此事人尽皆知。
既然慕霜凝是师父的徒弟，那她只能是当年在战乱中不知所踪的西楚图安公主。
想到这里，他走近古尘几步，在距离慕霜凝很近的地方跪了下来，对他起誓道：
百里东君“不孝徒儿百里东君请皇天后土见证，师父待我多年来尽心竭力，悉心栽培，可此番因徒儿贪杯，竟为师父招来杀身之祸，此为我之罪。”
百里东君“我愿以性命起誓，若师父愿将小师姐托付于我，此生必爱之尊之，将其视同我之性命。”
百里东君“若有人要伤小师姐，必要先杀我百里东君。”
说着，他侧过头望着慕霜凝，眼中藏着少年郎的一片深情，就连慕霜凝自己都不知道，百里东君何时对她生了如此深厚的情意。
慕霜凝“你无需如此。”
慕霜凝“天命有常，非人力所能抵抗。”
纵然一开始有所迁怒，可如同古尘所说，这件事情的谁对谁错早已算不清了。
如果不是百里东君，他们师徒二人甚至连这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既然古尘不怪百里东君，慕霜凝也不会恨他。他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份歉疚，赔上自己的一生。
百里东君“小师姐不信我？”
听出了慕霜凝的拒绝之意，百里东君的脸上一下子变得黯然。
百里东君“我与小师姐虽未有更亲近的相处之时，但我对小师姐的心意是真的。”
慕霜凝还没有深刻认识到一见钟情的权威性。
天下美人无数，但在这个世界上，有天道定下的规矩在，只要一眼钟情，即一生钟情，爱情一事，从来都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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