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琉璃的回忆---
走出破庙之后,晏琉璃的思绪一时间未能回笼,过去与现在所有的记忆穿插在一起,令她头痛欲裂。
她又想起了和慕霜凝重逢的那一日。
西南道的权势之争,素来是晏琉璃父亲的心病,西楚亡国之后,晏家的地位便一日不如一日,眼看家族即将败落在自己手中,她的父亲缠绵病榻仍然日夜悬心,不肯安心养病。
为了安定父亲的心,也为了重现晏家往日的荣光,她的兄长晏别天决定铤而走险,在顾洛离前往八别城谈生意返回的途中,派人刺杀他。
只要顾洛离一死,金钱坊顾家群龙无首,届时他再与顾洛离的叔父顾三爷达成合作,里应外合,拿下顾家指日可待。
但计划虽好,却还少一个名正言顺接手顾家的理由。
父亲临死之前,晏琉璃看着她的兄长晏别天跪在他的床边,握住了他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肉裹着骨头的手,郑重地许诺:
晏别天“父亲放心,有朝一日,我必光复晏家,成为西南道之主,恢复先祖往日的荣光。”
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明,那形容枯槁的人猛然睁大了双眼,分明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用了仅剩的力气攥住了晏别天的手。
干裂的唇瓣蠕动着,晏别天和晏琉璃膝行几步凑上前,只听见了一声泣血的悲鸣:“公主……公主!”
他病重至此,却仍对下落不明的图安公主牵挂不已,可见臣子一片拳拳爱国之心。
晏琉璃低下头,眼角有泪珠渗出,不敢让病床上的父亲,生怕他担心。
接着,她听见晏别天道:
晏别天“儿子必会全力寻找公主的下落,辅佐公主复兴西楚。”
得到了这两样承诺,已经满头白发的老人终于泄了力气,仰面躺在枕上喘了几口粗气,与世长辞。
耳边有下人的哭喊声响起,晏琉璃的眼泪簌簌落下,但心底却不曾有多少伤心。
她和晏别天的母亲早逝,府中却仍妻妾众多,若非晏家一直只有他们两个血脉,恐怕依照父亲重男轻女的性子,这府中早已没有她一介女流的容身之地。
幼年时,祖父和父亲就想要用她联姻,若非有图安公主相救,她绝不会有今日的自由。
晏琉璃的祖父和父亲皆是西楚的忠臣,但若论起对图安公主的忠心,她敢保证,这世上无一人可以与她相比。
所以,当她知道晏别天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寻找图安公主的时候,她第一次对至亲的兄长起了杀心。
灵幡被风吹起,晏琉璃一身孝服,端着烛台走入灵堂,看着正跪在蒲团上烧纸的晏别天,一阵风吹起堂中的白绸,眼见一张纸钱飘来,她下意识接住,却在下一秒愣住了。
晏琉璃捏住纸钱的力道很大,几乎掐得指尖微微泛白,她不可置信道:
晏琉璃“今日分明是祭奠父亲,兄长为何要给殿下烧纸钱?”
只见那精心裁剪的纸钱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图安公主的名字,晏琉璃怒不可遏。
大逆不道,简直是大逆不道!
晏琉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兄长今日此举,可是在蓄意诅咒殿下?”
晏琉璃“兄长可知,臣子咒君,罪同谋逆!”
听出了晏琉璃的怒意,晏别天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反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气到浑身发抖的晏琉璃。
晏别天“剑仙和儒仙都死了,图安公主一个孩子怎么能死里逃生?”
晏别天“是妹妹你太天真了。”
晏别天“父亲临终之际最挂念公主,我替公主多烧些纸钱,也算是替父亲尽尽心意。”
晏别天这个人眼中只有利益,他不是不忠诚于故国,也不是不疼爱于妹妹,只是在他眼中,这世上的一切都比不上利益。
晏别天“至于谋逆……”
晏别天“西楚已亡,我们是北离之臣,何来谋逆之说?”
晏琉璃“但兄长答应过父亲,必会倾其所有寻找殿下的!”
晏琉璃怒到极致,声嘶力竭的模样,更令她看起来像是个疯子。
晏别天“不过是哄哄父亲罢了,妹妹怎么还当真了?”
晏别天冷笑一声。
晏别天“别以为自己做过公主的伴读,就是公主的人了。晏琉璃,别忘了你姓什么!”
晏别天“西楚都亡了,一个亡国的公主,对我们来说,还有什么价值?”
晏别天“难道你要让我为了一个生死不知的亡国公主,赔上整个晏家?”
见晏别天夺走了自己手中的纸钱丢入正在燃烧的火盆,晏琉璃注视着他的侧脸,仿佛看见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晏别天“我已决定派人刺杀顾洛离,只要他一死,柴桑城必然大乱。”
晏别天“届时,我会向顾家递婚书,令你和顾剑门联姻,接着一步步蚕食整个顾家。”
晏别天“你最好听话些,否则,别怪我不念兄妹之情。”
一旦晏琉璃与顾剑门联姻,他们再除去顾剑门,晏琉璃便是顾家家主的未亡人,这个身份足以令她接手顾家,把控整个金钱坊。
但晏琉璃清楚,即使她接手了金钱坊,也不过是兄长晏别天手中的傀儡。
死死盯着晏别天,心中愤怒难以压抑的晏琉璃直接上前,一脚踹翻了火盆。
火星四溅,纸钱和灰烬撒了一地,她一字一句道:
晏琉璃“从小到大,我皆是祖父、父亲手中的棋子,如今他们都死了,但我还是兄长手中的小鸟,永远都飞不出晏家家主的手心。”
晏琉璃“这么多年来,你们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同理,如今兄长要我联姻,我便联姻,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晏琉璃“但兄长不该违背给殿下的承诺。”
对晏琉璃而言,殷常念不只是她的恩人,还是她的信仰。
而人永远都不能没有信仰。
晏琉璃“若兄长不同意寻找殿下,我哪怕死,都不会答应联姻。”
她生在晏家,这便是她的命。
晏家三代家主,接连掌控她的自由,意图折断她的羽翼。
晏琉璃没有别的筹码,唯有以命相要挟,若晏别天仍然要食言,那便鱼死网破。她活不了,晏别天的计谋也别想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