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奏西楚小调的箫声响起，慕霜凝便知道是晏琉璃找她。
动用轻功接连跃过好几个房顶，她轻盈地落在晏家一处据点的院子里，穿着一身红衣的晏琉璃散着乌黑的长发，鬓边簪着一枚镶嵌着硕大珍珠的红梅珠花。
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身来，眼中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期待与激动。
晏琉璃“天启城传了信来，他们抢到了那具棺材。”
晏琉璃“阿凝，你会为我而高兴吗？”
时人虽不注重男女大防，但传承多年的世家亦有重男轻女之辈，晏别天是长子嫡孙，不论是性别还是排行，皆占据了绝对优势，所以这注定了晏琉璃只能成为一颗被家族用作联姻的棋子。
但她不甘心屈服于这样的命运。
不论是成为图安公主的伴读，还是想做西南道的主人，晏琉璃终其一生，不过是希望能由她自己来掌握命运。
而不是被别人操控着，过完这一生。
慕霜凝“我一直都为你而高兴，也为你而感到自豪。”
慕霜凝“阿璃，你长大了。”
年少时的目标触手可得，晏琉璃的眼中却含着泪，与此同时，慕霜凝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侧脸上，抹干了她的泪痕。
西楚已灭，晏家弃暗投明，归入北离，本就是人之常情，所以慕霜凝从未怪过他们。
但晏琉璃是她年少时发誓会相互扶持，走完这一生的知己好友，慕霜凝永远都无法拒绝她。
多年以前，晏琉璃不愿意同意家族的联姻计划，所以她拉了她一把，迎她入宫。从那一日，图安公主的伴读就对她起誓，终有一日会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到她身边，必会成为国朝最忠诚于公主的宰相，扶持她问鼎天下。
多年以后，西楚国破，图安公主从天之骄子跌落至泥潭之中，身染尘埃，风光不再，但当她与晏琉璃重逢的那一刻，得知她不愿意再做旁人手中的棋子，还是毫不犹豫地对她伸出援手。
慕霜凝的人生已然如此，但她希望晏琉璃能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晏琉璃“今夜，我便会去见萧若风派来接头的人。”
晏琉璃“待明日大婚之时，满目红绸变作白幡，一定很有意思。”
除了似祖辈一样将唯一的妹妹视作联姻的棋子之外，晏别天待晏琉璃几乎是有求必应，平心而论，他算得上是一个好兄长，但即便如此，晏琉璃还是想杀他。
因为这是她通往自由的唯一途径。
她别无选择。
慕霜凝“不想笑，可以不笑的。”
看穿了晏琉璃藏在笑容之下的不舍与难过，慕霜凝叹了口气。
慕霜凝“我教过你的，成大事者，必要舍弃所有应该舍弃的。”
从她们踏出这一步开始，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一旦晏别天的计划成功，晏琉璃作为一颗被用来与顾家联姻的棋子，不会得到任何东西，而如果晏家彻底吞没顾家，她的婚姻还会被继续视作筹码。
这不是晏琉璃要过的人生。
晏琉璃“太傅教的权衡之术，你一向是学的最好的。”
殷常念虽名为公主，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西楚的储君，未来的女帝。
而身为西楚的储君，除了双仙这两位师父之外，殷常念自然也有很多位老师。
尚书房的老师皆是武帝精心挑选的大才，历朝历代都没有事事俱全，能获得每一位老师夸奖的储君，但殷常念可以。
每一位教导过她的老师，皆对她赞不绝口，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的储君有明君之相，她必然会带领西楚走向辉煌。
慕霜凝“从前的那些，我都不记得了。”
她垂下眼眸，不愿意再提起从前的事情。
取下腰间的短箫，慕霜凝给晏琉璃最后吹了一支《红梅映雪》，箫声寂寥，仿佛令人回到了一望无际的雪野之上，恍惚间见到一束红梅鲜艳夺目，清冷傲然。
晏琉璃听了一会儿，也将白玉箫抵在唇边，箫声悠扬，藏着无边无际的愁绪与悲伤，她泪如雨下。
晏琉璃从来都没有告诉她，其实当她还是殷常念的时候，她就已经将她视作从天而降，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神明。
这世上最令人惋惜的之事，不是英雄迟暮，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她无所不能的神明本该拥有一个光明璀璨的人生。
从西楚国破的那一日，晏琉璃就在怨恨武帝，怨恨这不公的世道，怨恨北离。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她的公主殿下本该为西楚开辟一个盛世的！
一曲毕，慕霜凝便要走了。
望着她转过身的背影，晏琉璃失魂落魄，她几乎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感，叫住了她：
晏琉璃“殿下！”
晏琉璃“殿下……我们本不该变成这样的。”
她的泪珠一颗颗滚落，滑入了衣裳，打湿了一大片布料，但她却恍若不知，只是死死盯着慕霜凝的背影，不甘心地诘问着这命运的不公。
晏琉璃“我们约定过，你要做千古明君，我要做红梅宰相，我们会一起为西楚带来一个盛世的！”
晏琉璃“殿下！你不能食言的！”
从重逢开始，这是晏琉璃第一次将自己内心的不甘尽数宣泄，而慕霜凝却只是叹了口气。
她早知道晏琉璃的心便如同平静海面之下汹涌的波涛，若说这世上谁对西楚复国有执念，应当就是晏琉璃了。
慕霜凝“阿璃，西楚已亡，我不是你的殿下了。”
皇城之中，无数人口称公主，只有她固执地尊称她为殿下。
因为在晏琉璃心中，殷常念是储君殿下，而非只是图安公主。
晏琉璃“殿下，我们还有机会的。”
晏琉璃“待我成为西南道之主，集结洛桑城中的西楚遗民，加上儒仙所创的药人之术，西楚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她哀切地走近她，试图劝她回心转意。
晏琉璃“从我见到殿下的第一眼开始，便始终认为，普天之下，唯有殿下能带领天下万民走向繁华盛世。”
晏琉璃“殿下，你忘了那则批命吗？”
晏琉璃“唯有你，才是这天下的未来。”
慕霜凝“阿璃，战争会使生灵涂炭，我的父亲已经做错过一次了，他将整个楚国都拖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我不愿意再亲眼目睹我的子民因战争而死。”
慕霜凝“药人之术有伤天和，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打破故国子民如今的平静生活。”
乾东城、洛桑城、柴桑城……天下城池中皆有西楚遗民，他们好不容易从战争中走出来，渐渐抚平失去父亲、儿子、丈夫的痛苦，她不能再击碎这些人的安稳生活。
慕霜凝没有复国之心，是因为她知道，百姓不愿意再打仗了。
打仗是会死人的。
这些黎庶其实根本不在意坐在皇位上的人姓萧还是姓殷，他们只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吃饱饭。
即便有爱国之心，也不会愿意为了殷氏的江山豁出自己的命。
慕霜凝“只有皇室贵族才会想要复国，因为他们内心渴望重新得到权力。”
慕霜凝眺望西方，仿佛眼前还能看到那座富丽堂皇的皇宫，记忆中那场大火早已被扑灭，可慕霜凝的瞳孔中却还有熊熊燃起的火焰。
那不是复仇之火，只是求生之火。
慕霜凝只想活下去，她不能辜负那些拼死救她的人。
慕霜凝“洛桑城还在，皇宫还在，消失的只是皇室的荣光而已。”
慕霜凝“西楚国运如此，阿璃，你该放下了。”
如果这世上还剩下一个人有资格替西楚放弃复国，这个人一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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