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潇的赤足陷入焦土时,脚踝银铃发出一声喑哑的颤音。
三百年前系上的红绳早已褪成灰白,铃铛表面爬满细密裂痕,像极了冉遗脊背上剥落的鳞片。她仰头望向盘旋于血色苍穹的妖兽——那本该威严的龙首扭曲如恶鬼,蛇尾扫过处,最后一座粮仓轰然倒塌,新酿的粟米酒混着人血渗入龟裂的大地。
"收手吧。"她指尖凝出金色咒印,白泽令在腕间发出困兽般的悲鸣,"你本为镇守云梦大泽的神兽。"
冉遗的竖瞳缩成一道血线:"虚伪!你们白泽一族降下天罚时,可曾听过求饶?"蛇尾挟着腥风劈头砸下,文潇翻身跃上残垣,发间玉簪碎成齑粉,纷纷扬扬的玉屑中,她恍惚看见昆仑巅的初遇——
月光为银鳞镀霜的瑞兽盘踞山巅,口中衔着朵万年雪莲,轻轻放在她这个迷途小神官的掌心。
锁妖链崩断的脆响撕裂回忆。
文潇旋身避开毒牙,素衣被罡风撕开三道裂口。她记得自己偷解两道玄铁链时,冉遗的利爪曾温柔地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如今那爪子插入她腰侧,滚烫的妖血与神血交融,在焦土上绽出诡异的金红色曼陀罗。
"为什么?"她在鳞片缝隙间腾挪,白泽令灼得腕骨发烫,"你吞食的百名修士,皆是当年围剿你族群的仇敌后裔!"
"因为他们流着白泽的血!"妖兽的嘶吼震碎半壁山峦,漫天碎石中浮现出三百年前的画面——
天火焚尽的山谷里,幼兽蜷缩在母亲焦尸下颤抖。文潇跪在满地灰烬中,金线绣的神官服染成污黑。她徒手扒开滚烫的岩石,抱起奄奄一息的小冉遗时,听见云端传来师尊的叹息:"潇儿,你今日救它,来日必成劫数。"
蛇尾裹着腥风当头劈下,文潇没有躲。
肋骨断裂的脆响格外清晰。她仰面躺在祭坛废墟上,望着冉遗的毒牙逼近咽喉。真奇怪,明明该疼的,可心口插着的白泽令正汩汩涌出暖流,像儿时蜷在师尊怀里听雪落的温度。
"动手吧。"她握住妖兽抵在喉间的利爪,将白泽令又推进半寸,"用我的神格补你残缺的妖丹。"
冉遗浑身剧震。那些被刻意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天火中,少女神官逆着雷暴张开双臂,单薄的脊背挡住劈向幼兽的金箭。原来所谓的"天罚",不过是诸神为掩盖误杀凡人的谎言。
"骗子......"妖兽的泪砸在她染血的衣襟上,将神血灼出焦黑的洞,"你们白泽族最会骗人!"
文潇轻笑,攥紧白泽令猛地刺入心口。神血喷涌的刹那,苍穹裂开猩红缝隙——那不是冉遗的血,是时空被生生撕开的伤口。
坠落时,般若浮生的云雾缠住她脚踝。
无数记忆碎片从裂隙涌来:红衣女子在弱水畔垂泪,玄甲将军跪吻染血的战旗,眉心堕魔纹的黑衣青年轻抚胸口邪骨。当澹台烬的面容清晰浮现时,文潇突然心悸——那人指间缠绕的黑雾,竟与冉遗眼中的怨气如出一辙。
"大人!"
妖兽的悲鸣追入时空乱流。文潇在失重中艰难转头,望见冉遗正疯狂撕咬自己的前爪,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别闭眼!您的神格在消散......"
可她实在太累了。白泽令代替心脏跳动的声音渐弱,恍惚间又回到拜师那日。师尊将令牌按在她渗血的掌心:"至善者最易成劫,你要记住,神爱众生,便不能独爱一人。"
此刻她终于懂得,神若爱人,如何面对苍生的诘问?
落地时没有疼痛,只有桃花香裹着血腥味钻入鼻腔。
文潇陷在陌生的青草甸里,白泽令已与心口血肉交融,金色脉络顺着锁骨爬上脖颈,如同某种寄生的藤蔓。不远处传来清越剑鸣,红衣女子踏着火凤掠过天际,发间金翎折射出令她眩晕的光——
"黎苏苏......"这个名字莫名浮现唇边。
更远处的魔域王座上,黑衣青年突然攥紧胸口邪骨。黑雾自骨缝渗出,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织出蛛网纹路,水镜中映出草甸上神女染血的面容。
"找到了。"澹台烬舔去唇角溢出的血,邪骨深处传来饕餮般的饥渴,"吃了她,你就能......"
他抚过水镜中文潇脆弱的脖颈,魔焰在瞳孔深处燃起比血月更妖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