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黑暗笼罩着边境断崖,江宁桉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岩缝,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和血痂。她的右腿传来钻心的疼痛,一支断箭仍嵌在肌肉里,随着每次移动撕扯着伤口。
三天前的那场伏击来得突然。她和萧景琰带着小队人马巡视边境,却在落鹰峡遭遇了北狄精锐的埋伏。箭雨从两侧山崖倾泻而下时,她亲眼看见三名士兵在她面前倒下,温热的血溅在她的衣服上,瞬间被北地凛冽的寒风冻成暗红色的冰晶。
"还能走吗?"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江宁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萧景琰的状态比她好不到哪去——那身玄色轻甲上布满了刀痕,左肩的伤口只用撕下的衣料草草包扎,暗红的血迹已经渗透了布料。
江宁桉咬紧牙关,将身体重量移到完好的左腿上:"还好,能坚持住。"
萧景琰轻哼一声,却还是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掌宽大有力,指腹和虎口处布满习武留下的茧子,温度透过衣袖传来,意外地令人安心。
"前面就是军营了。"萧景琰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你腿上的箭伤需要尽快处理。"
江宁桉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远处那片连缀的火光上——那是大梁边境军的营寨,星星点点的火把在夜色中连成一片猩红的星河。这本该是令人安心的景象,可她的心却沉了下去。
伏击太过蹊跷。
她和萧景琰此行极为隐秘,知道路线的人不超过五个。北狄人怎么会提前在落鹰峡设伏?除非...
"在想什么?"萧景琰突然问道。
江宁桉收回思绪,轻描淡写地说:"在想世子欠我一条命。"
这是实话。混战中一支毒箭直取萧景琰后心,是她眼疾手快推开了他。作为代价,她的右腿被另一支箭射穿。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摸了摸藏在怀中的物件——从那名北狄将领尸体上搜出的一块玉佩,上面刻着江家独有的云纹。
这块玉佩本应在三年前随江家被抄没的财物一起充入国库,为何会出现在北狄将领身上?看来参与陷害江家的官员不止夏侍郎一个。
"到了。"萧景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军营辕门前,守卫的士兵认出了世子,立即高声通报。很快,一队医官和亲兵迎了出来。
"带江大人去伤兵营。"他简短地命令道,便大步走向中军大帐。
两名士兵搀着她向伤兵营走去。路过一堆刚运回的敌军尸体时,江宁桉假装踉跄,趁机确认了那名佩戴江家玉佩的北狄将领确实在其中。她默默记下尸体的位置,打算夜深人静时再来查探。
伤兵营里弥漫着血腥气和草药苦涩的味道。江宁桉被安置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军医很快过来为她处理腿伤。
"箭上有毒,好在不深。"军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手法却出奇地利落,"忍着点。"
江宁桉咬住一块软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当箭杆被拔出时,她眼前一阵发黑,却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姑娘好骨气。"军医赞叹道,迅速为她敷上药膏包扎起来,"这药能解常见的北狄箭毒,但伤口要勤换药,三日内不可用力。"
江宁桉虚弱地点点头。等军医离开后,她强撑着坐起来,慢慢挪到旁边的小桌上着打开她的随身包袱——讼师的文牒、笔墨和几卷案宗都完好无损。
她松了口气,正要躺下休息,帐帘突然被人掀开。
萧景琰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墨蓝色劲装,左肩的伤处重新包扎过。他手里拿着一个瓷瓶,面无表情地走到她床前。
"金疮药。"他将瓷瓶放在床头,"军中最好的。"
江宁桉挑眉:"你今天也伤的不轻怎可让你亲自送药呢。”
萧景琰看着她,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深邃:"江大人救我一命,这是谢礼。"
"举手之劳。"江宁桉淡淡道,"何况世子也带我回了军营。"
萧景琰突然俯身,声音压得极低:"那么,江讼师能否解释一下,为何你会认识北狄皇室的密语?"
江宁桉心头一跳。在伏击发生时,她确实用北狄语喊了一句警告,没想到被萧景琰注意到了。
"家父生前经商,与北狄有些往来。"她面不改色地编造谎言,"耳濡目染学了几句。"
萧景琰直起身,脸上看不出是否相信这个解释:"好好养伤。"说完转身就走,却在掀开帐帘时顿了顿,"夜里别乱跑,边境军营不比京城,走错地方会被当成奸细射杀。"
帐帘落下,江宁桉眯起眼睛。这分明是警告。萧景琰猜到她会夜探军营?
她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直到营中巡夜的梆子声响起,才悄悄起身。腿伤疼得厉害,但她顾不得这么多。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深色斗篷披上,又确认了讼师牌和那枚玉佩都贴身收好,江宁桉轻手轻脚地溜出了营帐。
月色晦暗,正适合隐蔽行动。凭借出色的记忆力,江宁桉很快找到了堆放敌军尸体的地方——一个临时搭建的草棚,由两名士兵把守。她躲在阴影处观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
这是她自制的迷香,原本是用来防身的。江宁桉屏住呼吸,将迷香顺风撒向守卫。不多时,两名士兵开始打哈欠,很快靠着长矛昏睡过去。
江宁桉迅速溜进草棚。尸体已经整齐排列,准备明日统一处理。她很快找到了那名北狄将领,开始仔细搜查。
除了之前拿走的玉佩,她又在将领贴身的暗袋里发现了一封密信。信是用北狄文写的,内容让她瞳孔骤缩——信中提到了"漕运旧案"和"江家余孽",还隐约提及一场针对大梁边境的大规模进攻计划,日期就在七日之后。
最令她震惊的是,密信末尾盖着一个熟悉的印记——三年前负责查办江家案子的刑部侍郎周勉的私印!
"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江宁桉浑身一僵。缓缓转身,萧景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草棚入口,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笼罩在她身上。
"深夜不睡,跟踪一个伤患,这是什么癖好?"江宁桉强作镇定,同时悄悄将密信塞入袖中。
萧景琰缓步走近,靴子踩在干草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我更好奇,你为何对敌军尸体如此感兴趣。"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江宁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金疮药气味。她下意识后退,却不慎碰倒了旁边的兵器架,一柄北狄弯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萧景琰的目光被弯刀吸引。他弯腰拾起,借着月光仔细查看刀身上的铭文,脸色突然变得异常严肃。
"工部监造..."他喃喃道,手指抚过刀身上几乎不可见的细小刻印,"这批兵器本该在去年就销毁了。"
江宁桉心头一震。工部监造的兵器出现在敌军手中,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朝中有人私通敌国!
萧景琰的目光转向她:"看来我们都有秘密。"他晃了晃手中的弯刀,"不如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知道你在查江家案子。"萧景琰的话让江宁桉呼吸一滞,"巧的是,我也在查三年前漕运案的真相。合作,或许对我们都有利。"
江宁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出任何欺骗的痕迹:"世子为何关心漕运案?"
萧景琰沉默片刻,突然解开领口,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的疤痕:"因为这个。"
借着月光,江宁桉看清了那道伤疤——边缘呈现不规则的灼烧痕迹,正是赤焰军特制火药造成的独特伤疤。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
"三年前江家起火那夜..."她声音微微发抖,"是你在现场?"
萧景琰的眼神变得复杂:"我赶到时已经晚了,只来得及从书房抢出几卷图纸。"他指了指疤痕,"这是代价。"
江宁桉的心脏狂跳。那夜江家突然起火,所有人都说是天干物燥所致。但若萧景琰所言非虚...
"那些图纸呢?"她急切地问。
"被周勉拿走了。"萧景琰冷冷道,"以调查为名。"
周勉!又是这个名字!江宁桉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三年来,她隐姓埋名,从千金小姐沦为替人写状纸的讼师,就是为了查清江家冤案的真相。而现在,线索终于又开始串联起来。
"军械库。"她突然说,"如果真有朝廷兵器流入北狄,那里一定有记录。"
萧景琰点头:"明日我带你去。现在,先把那封密信给我看看。"
江宁桉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袖中取出密信。萧景琰快速浏览后,脸色越发阴沉:"周勉果然牵涉其中。但单凭他的官职,不可能完成这么大的阴谋。"
"背后还有人。"江宁桉接话道,"而且地位很高。"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达成了共识。萧景琰将密信和弯刀都藏好,扶着江宁桉离开草棚。回到伤兵营附近时,他突然开口:"明日子时,我来接你。"
江宁桉点头,正要转身,却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萧景琰神色一变,迅速将她推到阴影处:"监军来了。"
一队人马举着火把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面容阴鸷。江宁桉屏住呼吸,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人腰间的玉佩——与她在北狄将领身上找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云纹稍有不同。
"那是..."
"周勉的弟弟,周励。"萧景琰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现任兵部郎中,奉旨监军。"
江宁桉死死盯着那个与仇人有着相似面孔的男人,仇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下意识摸向怀中玉佩,却摸到了另一个硬物——她的讼师牌。
牌下藏着的东西,是她最后的底牌。
"走吧。"萧景琰轻推她一下,"别被发现。"
回到营帐后,江宁桉辗转难眠。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却比不上心中的惊涛骇浪。她小心翼翼地从讼师牌背面暗格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铜钥匙——这是父亲在被抓前塞给她的,据说是打开江家秘密仓库的关键。
仓库里有什么,父亲没来得及说。三年来她一直将这枚钥匙贴身收藏,却苦于找不到仓库位置。如今看来,或许萧景琰能提供新的线索...
次日黄昏,萧景琰如约而至。江宁桉的腿伤好了些,已经能勉强行走。两人避开巡逻士兵,悄悄潜入了军械库。虽然他们在军中有身份但突然出入军械库也会被怀疑只能靠这种办法来解决。
军械库比想象中要大,整齐排列的架子上摆满各式兵器。萧景琰熟门熟路地带着她来到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那里堆满了账册。
"边境军所有兵器的出入记录都在这里。"他低声解释,开始翻找去年的册子。
江宁桉则查看最近几个月的记录。很快,她发现了一处异常:"这批弓箭和长矛上个月就报损了,但数量不对。"
萧景琰凑过来看,两人的肩膀几乎相触。他指着某个签名:"这是军需官画押,但你看这个笔迹..."
"与后面的监军签名太像了。"江宁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人伪造了军需官的签名!"
萧景琰点头,继续翻找。突然,他的手停在一页上:"找到了!去年十二月,工部调拨三千把新制弯刀给边境军,但实际只收到两千。"
"剩下的一千把..."
"很可能就是北狄人手里那些。"萧景琰脸色阴沉,"而批准这次调拨的,是兵部郎中周励。"
江宁桉倒吸一口冷气。所有线索都指向周家兄弟!但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证明他们与江家冤案有关,更不足以撼动他们背后的势力。
"我们需要更多证据。"她咬着嘴唇说。
萧景琰突然握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他带着江宁桉来到军械库最隐蔽的角落,移开几个箱子,露出后面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铁盒,萧景琰用随身匕首撬开锁,取出一叠信件。
"这是我暗中收集的周励与北狄往来的证据。"他低声道,"但还缺少最关键的一环——他们为何要陷害江家?"
江宁桉接过信件快速浏览,心跳越来越快。这些信中多次提到"漕运案"和"战船图纸",却始终没有明确说明原因。
"或许..."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赌一把,从怀中取出那枚铜钥匙,"这个能帮我们找到答案。"
萧景琰接过钥匙仔细查看:"这是..."
"江家秘密仓库的钥匙。"江宁桉直视他的眼睛,"但我不知道仓库在哪里。"
萧景琰的眼神变得复杂:"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