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的雨季总是来得突然而猛烈。

苏雨晴抱紧怀中的设计草图，在圣西罗区的小巷中奔跑。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滑落，打湿了白色衬衫的领口。她刚刚从米兰理工大学的图书馆出来，本想着趁雨势不大赶回公寓，却没想到转眼间暴雨倾盆。

"该死！"

她低声咒骂，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视线模糊。就在这时，巷子转角处一盏温暖的橘色灯光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家她从未注意过的小咖啡店，深棕色的木质招牌上用优雅的字体写着"墨语咖啡"。

苏雨晴几乎没有犹豫，推开了那扇挂着铜铃的玻璃门。

"叮铃——"

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咖啡豆烘焙的焦香和某种她说不出的东方香料味道。店内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坐着一位白发老人，正专注地阅读报纸。

"Buongiorno。"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吧台后传来。

苏雨晴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睛。那是一个亚洲面孔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穿着简单的深蓝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正在擦拭咖啡机，修长的手指动作娴熟。

"您好...请问可以说中文吗？"苏雨晴试探性地用中文问道，同时拧着自己湿透的衣角。

男人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当然可以。"他的普通话带着一点南方口音，"外面雨很大，你先坐下吧。需要毛巾吗？"

"太感谢了！"苏雨晴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狼狈样子——雨水顺着牛仔裤滴落在原木地板上，形成一小滩水洼。

男人很快从后面拿出一条干净的白毛巾递给她，然后指了指靠窗的位置。"那里比较暖和，你可以把外套挂在那边的架子上晾干。"

苏雨晴道谢后走向窗边的位置，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这家咖啡店。与米兰常见的意式咖啡厅不同，这里融合了东西方的设计元素——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角落里放着一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立式钢琴，而吧台上方则悬挂着一排威尼斯玻璃吊灯，折射出温暖的光斑。

她脱下湿透的牛仔外套，用毛巾擦拭着头发。窗外的雨依然下个不停，打在古老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一次来？"男人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饮品和一块杏仁饼干。

"是的，我平时都去学校附近的咖啡店。"苏雨晴接过杯子，惊讶地发现不是咖啡，而是一杯姜茶，金黄色的液体上漂浮着两片柠檬。"这是..."

"姜茶，驱寒的。"男人微微一笑，眼角浮现出几道细纹，"看你淋得这么湿，咖啡因会让身体更冷。我是陈墨，这家店的老板。"

"苏雨晴。"她双手捧着温暖的杯子，"米兰理工的学生，服装设计专业。"

"留学生？"陈墨在她对面坐下，"难怪没见过你。我这家店开了三年，主要做街坊生意，游客很少能找到这里。"

"这里很特别。"苏雨晴真诚地说，抿了一口姜茶，辛辣中带着甜味，瞬间温暖了她的胃，"不像一般的咖啡店。"

陈墨笑了笑，那笑容让他严肃的面容突然变得生动起来。"我原本是学建筑的，后来...改行做咖啡了。"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张黑白照片，那是一座现代风格的中式庭院，"那是我在国内的最后一个项目。"

雨晴好奇地凑近看了看，惊讶地发现设计非常前卫。"很漂亮啊，为什么要放弃？"

陈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黯淡，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人生有时候需要转弯。"他站起身，"你需要吃点东西吗？我们有新鲜出炉的牛角包。"

雨晴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及了敏感话题，连忙点头："那太好了，谢谢。"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雨晴一边吃着陈墨推荐的杏仁牛角包，一边在素描本上修改她的设计作业。窗外的雨声成了最佳的白噪音，让她比在图书馆还要专注。偶尔抬头，她会看到陈墨在吧台后忙碌的身影——磨豆、冲泡、拉花，每一个动作都流畅得像是在表演艺术。

不知何时，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斜射进窗户，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雨晴看了看手表，惊讶地发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我该走了。"她收拾好素描本，走到吧台结账。

陈墨正在擦拭咖啡杯，"一共8欧元。"

雨晴递过十欧元，"不用找了，姜茶很好喝。"

"那下次来，我请你喝咖啡。"陈墨接过钱，从柜台下拿出一张会员卡，"填一下这个，以后可以积分。"

雨晴填写信息时，注意到陈墨的手——指节分明，右手食指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手腕上戴着一块简约的机械表，表盘已经有些磨损，却依然精准地走着。

"好了。"她把卡片递回去。

"周三晚上我们有现场钢琴演奏，"陈墨突然说，"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雨晴眨了眨眼，"你弹？"

"偶尔。"陈墨的表情有些腼腆，"不是什么专业水平。"

"我会来的。"雨晴承诺道，然后推开门走进了雨后清新的空气中。

她没有看到身后陈墨站在窗前，目送她离去的背影，也没有注意到他轻轻拾起她遗落在座位上的铅笔，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笔杆上细小的牙印——那是她思考时无意识留下的习惯。

周三晚上七点，雨晴如约而至。

墨语咖啡比上次热闹许多，几乎每张桌子都坐了人。温暖的灯光下，三三两两的客人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甜点的香气。雨晴在门口踌躇了一下，不确定是否该进去——她看到陈墨正在吧台后与一位金发女士交谈，两人看起来很是熟稔。

正当她犹豫时，陈墨抬头看到了她，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他对那位女士说了什么，然后朝雨晴走来。

"你来了。"他说，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我留了位置给你。"

他引导雨晴走向角落里的一张两人小桌，那里视野很好，既能看清整个咖啡店，又能看到放在小舞台上的钢琴。

"那是施坦威？"雨晴惊讶地指着那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立式钢琴。

"1920年的施坦威K,"陈墨点头，"我从一个古董商那里淘来的，音色很棒。想喝什么？"

"你今天推荐什么？"雨晴放下背包，好奇地环顾四周。店里大多是意大利本地人，有几位看起来像是常客，正友善地对她微笑。

"试试我的招牌——'墨语特调'，混合了云南小粒咖啡和一点肉桂。"

"听起来很特别，我要一杯。"雨晴注意到陈墨今天穿着深灰色的衬衫，袖口整齐地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的头发似乎刚剪过，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陈墨很快送来了咖啡和一块巧克力熔岩蛋糕。"八点开始演奏，大概半小时。之后...如果你不急着走，我们可以聊聊你的设计。"

雨晴惊讶地抬头，"你还记得我是学设计的？"

"我记得关于你的所有事。"陈墨轻声说，然后似乎被自己的直白吓了一跳，迅速补充道，"我是说，顾客的喜好是咖啡师应该记住的。"

雨晴感到脸颊微微发热，低头抿了一口咖啡。特调咖啡的味道复杂而迷人，初入口是浓郁的苦味，随后转化为淡淡的果香，最后以肉桂的温暖收尾，就像...就像陈墨这个人一样，表面冷静克制，内里却藏着许多层次。

八点整，陈墨走上小舞台，在零星的掌声中坐到钢琴前。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过琴键，然后开始了演奏。

雨晴原本以为会听到一些经典的钢琴曲，但陈墨选择的是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曲子——开始时如同细雨轻敲窗棂，渐渐转为夏日暴雨般的激情，最后又归于平静，像是一条蜿蜒的小溪流进心田。他的演奏技巧称不上大师级，但每一个音符都饱含情感，仿佛在讲述一个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故事。

演奏结束后，掌声比开始时热烈许多。陈墨微微鞠躬，然后径直走向雨晴的桌子。

"喜欢吗？"他问，眼睛里闪烁着罕见的兴奋光芒。

"太美了，"雨晴真诚地说，"是什么曲子？我从没听过。"

"我自己写的。"陈墨有些不好意思，"叫《雨巷》，灵感来自戴望舒的诗。"

雨晴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会作曲？"

"只是业余爱好。"陈墨耸耸肩，"在米兰一个人生活，总得找点事做。"

"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才能？"雨晴脱口而出，然后立刻意识到这话听起来太过亲昵，连忙补充，"我是说，作为咖啡店老板，你已经很厉害了。"

陈墨笑了，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咖啡是我的工作，音乐是...呼吸。你呢？除了设计衣服，还有什么'隐藏才能'？"

他们就这样聊了起来，从各自的专业聊到喜欢的音乐、电影，再到对米兰这座城市的感受。雨晴发现陈墨不仅对咖啡有着深厚的知识，在艺术、文学方面也见解独到。而陈墨则惊讶于这个22岁女孩对服装设计的热忱与天赋——当她谈起自己最新的设计灵感时，眼睛闪闪发光，手在空中画出流畅的线条。

"所以你的毕业设计是关于东方元素与现代剪裁的结合？"陈墨若有所思地问。

雨晴点点头，从包里拿出素描本，"你看，这是初步构思。我想用丝绸和亚麻混搭，保留中式立领和盘扣，但在腰部做不对称设计..."

陈墨认真翻看她的草图，时而点头，时而提出一些细节上的建议。令雨晴惊讶的是，他对传统服饰的了解相当深入。

"我母亲是苏州人，"看到她疑惑的表情，陈墨解释道，"她收藏了很多传统服饰，小时候经常带我去看丝绸展。"

不知不觉间，咖啡店里的客人已经陆续离开。服务生开始收拾桌椅，但没有人来打扰他们角落里的谈话。

"天哪，已经这么晚了！"雨晴看了看手表，惊觉已经快十一点，"我明天早上还有课。"

"我送你回去吧，"陈墨站起身，"这个时间公交车不太安全。"

雨晴想拒绝，但看到他坚持的表情，还是点了点头。"谢谢，不过我的公寓就在学校附近，走路只要二十分钟。"

"那正好散步消食。"陈墨脱下围裙，向店员交代了几句，然后拿起一件深色风衣。

米兰的夜晚凉爽宜人，街道上行人稀少。他们并肩走着，偶尔肩膀轻轻相碰，又各自微微拉开距离。

"你为什么选择来米兰学设计？"陈墨突然问。

雨晴仰头看着星空，"因为这里是时尚与传统的完美结合。巴黎太浮华，伦敦太前卫，而米兰...既有历史沉淀，又不惧怕创新。"她顿了顿，"就像你的咖啡店一样。"

陈墨轻笑出声，"这个比喻我喜欢。"

转过一个街角，雨晴的公寓楼出现在视野中。那是一栋典型的米兰老建筑，红砖外墙，铁艺阳台。

"我到了，"雨晴在门前停下，"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今晚的一切。"

"不客气。"陈墨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周五下午我们会有新的甜点师傅来，他做的提拉米苏是全米兰最好的。如果你有空..."

"我会来的。"雨晴微笑着说，然后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事实上，我可能会开始经常光顾你的店。那里很适合画设计图。"

"我会给你留靠窗的位置。"陈墨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陈墨！"雨晴突然叫住他。

他回过头，挑眉询问。

"《雨巷》那首诗...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

陈墨的眼神变得柔和，他轻声念道："'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但我不喜欢愁怨的结局，"雨晴大胆地说，"如果是我写，我会让那个姑娘走进雨巷尽头的咖啡店，遇见一个会弹钢琴的老板。"

陈墨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化为温柔的笑意。"晚安，苏雨晴。"

"晚安，陈墨。"

雨角巷